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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听到他这个回答之后,就坐在他身边的孽龙不由扭过了头,“你到底是不想知道,还是已经猜出了自己根本不会懂?”
白兼没有回答。
孽龙也不在意,又缓缓开了口,“那不说这事,先让我猜猜,为何千年之前你让遮莫拦住了要来救你的炳灵公呢?”
这件事总算是让白兼变了脸色。
“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吧?”孽龙忍不住笑笑,“虽说那时我刚逃来下界不久,正忙着招揽帮手,但是我比你还要在意遮莫的动向,他来到凤林的事我当然知道。可是你不仅劝走了他,还让他帮你拦住炳灵公,这可真是让人惊讶。你当时为何不走呢?”
“我的事,你用不着知道。”
“话虽如此……”孽龙唇角还是上扬着的,但是其中笑意已经不剩分毫,“白兼啊,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走到今日呢?我的前半辈子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神明,期望着再见到他一面却见不到。而后半辈子不愿去想另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神明,却总是能见到他,一次又一次地被他羞辱被他推向悬崖。我本也可以成为一个神明,你忘了吗,是你把我从神坛拉下来的,就算我不愿意再见到你,这此后余生,也要时时刻刻记着你念着你,你与我,都逃不掉这诅咒了。”
说罢,他再次提起了千年前的那次初见,“你还记得吗,当年你我初见其实是在人间。”
驱傩击鼓吹长笛,瘦鬼染面惟齿白。
驱傩仪式上,“恶鬼”戴着狰狞的面具,而站在他对面的祭师穿着血色的衣袍,手持一把长弓,弓上搭着利箭,箭尖已经对准了面前的人,说得振振有词,“你化作孽龙便已是作恶,借百姓的苦难为自己积攒功德更是天理不容,竟还敢在世人面前展露真身?”
凡尘人间,驱傩迎神的仪式,驱的是真的孽龙,迎来的也是真神。
随着面具掉落的声音,双方都看清了彼此的真容。
刚刚得道不久的孽龙有些局促地捡起自己的面具,而那扮作祭师的凤凰却始终高昂着头,投过来的目光中是神明睥睨尘世时的审视。
明珠(3)
若说高高在上的神明也有高低之分,也有趋炎附势,那白兼一定是从不需要低下头的那一个。
“羽嘉生飞龙,飞龙生凤凰,凤凰生鸾鸟,鸾鸟生庶鸟,凡羽者生于庶鸟。”在上古神兽之中,飞禽一族以羽嘉为长,却以凤凰为尊。白兼连自己的祖辈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其他神明与小仙。
身为上古神祇,他地位非凡,却从不受天宫差遣,愿意露面便去九重天参加个宴席,不愿意露面便干脆留在人间过逍遥快活的日子。遍寻整个天宫,除了炳灵公这样的人物,谁也得不到他的青眼。即使在神明之中,他也是最高高在上的那一个。
而孽龙刚好与他相反。
作为一个普普通的人,即便是在这凡尘人间,陈错也是最凄惨最上不得台面的那种人。
他是一个地主家的家生子,从爷爷那一辈便在这个地主家做工,但在他出生不久,父母就因为日常劳作的辛苦而病倒了。无法再做工的仆人于主人家而言是最累赘的存在,地主甚至都不肯再多拿出两份饭食来给他们吃,更不用说请大夫来看病了。年幼的陈错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父母在自己眼前亡故,被其他仆人们用烂席子一裹就扔了出去,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病重难熬还是活活饿死了。
而在他懂事之后,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个家里的仆人,白日里在田间劳作,晚上挤在牛棚里睡觉,做的明明是体力活,得到的吃食却是最少的,哪怕已经长到十二岁了,瞧着却还像是个孩子一样,瘦瘦小小,好像随便几根柴火都能压垮他的背脊。
主人的剥削,同伴的欺压,浑浑噩噩的日子每一日都是相似的。
在田地里劳作的陈错偶尔会抬眼看一看高空,只见那艳阳高照,明明是光芒万丈的天色,他这一生却仿佛被困于黑暗之中,抬眸望去,来路前路都望不到一丝光亮。
他挣扎着,仿佛溺水之人,拼了命地想抓住一块救命的浮木。
可是谁又能救他呢?传言中的英雄救的永远是家国天下,家国天下可以是百姓,百姓却不是家国天下。
而他甚至连“寻常百姓”都算不上。
无人能救他。
他甚至无法幻想出一个能够让自己祈愿的对象,只能偷偷学着地主老爷的模样去拜神,但他不知那到底是个什么神,也不知道自己的祈祷是不是拜错了地方,只是不明白为何神明不肯怜悯他半分,明明他的心愿只有一碗饱饭而已。
终于,他认了命,不再祈祷,心愿只剩下了再努力多活一日。
可那递给他一碗饱饭的神明却出现了。
年少的陈错很努力地想记下对方的模样,可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从少年长大成人,那人的相貌也渐渐模糊了起来。他只是牢牢记着对方名为“和光”,是个与他想象的神明毫不相似的人。
自此之后,他每一日都默念着这个名字,却不是为了自己而祈祷,而是在见证了神明的无奈之后,希望这个独属于他一人的神明也能事事顺遂。
至于对方所言的“转机”,他将信将疑。
直到有一日,他照常出门为主人家割草,却在那草地中看到了一丝光亮。
那是个石子大小的小珠子,看着有些像地主老爷最喜欢的琉璃,但却泛着莹白的光芒。陈错冲着四周张望了一下,只见同伴们都几乎要被沉重的背篓压断背脊,无人直起身子向他这边看过来,他这才稍稍安了心,假装弯腰割草,却放下了手里的镰刀,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颗小珠子,然后飞快地塞进了怀里,接着便又像是什么都没见到似的继续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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