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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知崖已经摘了金丝框眼镜,换了家居服出来,边倒水边问:“那当初怎么不来?”
严盛夏不过脑地说:“因为你在。”
余知崖不懂:“因为我在?”
严盛夏觉得有些尴尬,挠挠脑袋:“那不是,你结婚了,我也不好意思再让你看着了,而且我都和你说不用你看着我了……那什么,我要再来加州……”他自己都理不清,更别提要说清了,索性吐了下舌头,继续埋头吃东西。
余知崖被他乱七八糟的逻辑整得哭笑不得。他没搞清自己结婚了和看不看着他有什么关系,更没搞清和他来不来加州有什么关系。十岁的年龄差距大概和天堑差不多,难以理解。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仰躺在宽大的靠枕上,黑发向后垂散,松懈又疲惫。
严盛夏正在看手机里的游戏解说,各种音色音调混杂,像三个吹气乱叫的高压锅,钻入余知崖的耳朵。
真吵,他想,心里放松下来。
严盛夏是个安分不下来的人。余知崖没见过谁像他那样,有时画画还要放摇滚乐,他很怀疑严盛夏那些色彩斑斓的抽象画只是情绪的宣泄,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评论家嘴里“以天真纯粹的视角挑战这个世界的秩序”。
要么是他不懂艺术,要么是他不懂严盛夏。余知崖觉得应该是前者。
视频吵了十来分钟后关停,餐桌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会儿,声音安静下来,严盛夏赤脚走过来,好奇地看了会余知崖,单腿压在沙发上,凑近他:“你喝醉了?”
“没有。”余知崖懒得睁眼。他知道严盛夏离得很近,能闻到他说话时的气息。
“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有。”严盛夏咕哝着。他看到余知崖刚才放在餐桌上的水杯,走过去拿来,递给他,“喝水吗?”
余知崖睁开眼,盯着透明水杯一两秒,才接过来:“怎么对我这么好?”
严盛夏手肘撑在沙发靠垫上,大言不惭:“我一直对你挺好的。”他这辈子可就只给余知崖煮过泡面,别人都没这待遇。不过他又补充了句,“你对我也挺好的。”
余知崖笑了笑,伸手摸下他的脑袋,不置可否,继续闭上眼躺着。
他今天晚上有些格外得沉静。严盛夏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明明看上去余知崖说话做事都很正常,但闭上眼时嘴角眼角的位置就是和平时不太一样,隐隐透露出些许疲惫哀伤。
严盛夏画过太多张余知崖的画像,熟悉他脸上的每一个毛孔和皱纹,知道他开心和不开心时脸上的每一根线条是什么样。
他想问“你怎么了?”、“和言言姐发生矛盾了?”、“还是工作上的事?”但又觉得自己大抵是没资格问的。余知崖有他的妻子朋友同学,严盛夏不是其中任何一个。
严盛夏于他是什么?可能前董事长的孙子、现董事长的弟弟,严商集团最小的少爷吧。如果要再加一个,大概会是厚脸皮主动粘上去的小朋友。
所有这些身份都让严盛夏觉得不满意,但又找不出更好的定义。他在余知崖身边趴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去包里翻出自己的素描本,窝在一米多远的沙发角落里,画起了余知崖。
房间里只剩笔尖擦过瓷白纸面的沙沙声。
时间恍惚像是回到了几年前的万海。余知崖在书房办公,严盛夏在客厅画画,一切都是熟悉舒适又安静。
余知崖的眉头舒展开,连日来的郁结浮躁如同被流水慢慢冲刷走。
他没告诉严盛夏,他和方妙言离婚了,就像当初他没和严盛夏说过他和方妙言结婚的事。
剖绘
余知崖和严盛夏的关系有点怪,既不是亲人也不像朋友。余知崖当初大学毕业担任严石城助理时,严家这个十岁出头的小孙子没人管,严石城让他“看着点”。这一看就看了六年,当中严石城退位将严商集团传给严盛夏他哥严烺后,严盛夏依旧时不时会来找他。余知崖在执行命令上很有分寸,让“看着点”就只是看着点,既不会投小少爷所好带他去玩什么好玩的,也不会跟个保姆一样伺候照顾。他都是自己去哪儿顺手带上他,要么扔给他游戏机ipad随他自己玩。直到两年前余知崖结婚并调派到旧金山,严盛夏也去了伦敦留学,两人才断了联系。
其实要按两岁一代沟来算,他和严盛夏整整差了五代,谁会和个小屁孩做朋友?六年时间,余知崖和严盛夏始终维持着余助理——严家小孙子老板弟弟这一层不深不浅的关系。而这世上没有一个助理会对老板的弟弟去说自己结婚离婚的事,很荒谬。
至于余知崖和方妙言的这场婚姻,更像是一场尝试。从大学相识到恋爱七年,婚姻水到渠成。方妙言当初开玩笑说不管结局怎样都想和你结一次,人生最好的七年,不能没有结果。他当时笑了笑,回应说:我们会幸福的。
事实证明他们都在骗自己。
两年零三个月的这场婚姻,余知崖总共就在国内呆了四个月。如果撇去他去总公司汇报以及方妙言上班出差的时间,可能真正在一块不到一个月,其中半个月是蜜月。
离婚并不意外。当方妙言在视频里问“还要继续下去吗?”,余知崖自然地回了句:“不了吧。”然后两人都笑了,放松得像卸下了什么担子。
方妙言没有责怪他为什么去美国那么久不回来,就像余知崖也不会对方妙言说别做调查记者了太危险,都是事业为先的人。
九年关系结束,说不难过不可能。余知崖本来打算晚上应酬结束去酒吧。他并不习惯借酒消愁,但他离婚了,异国他乡又没有朋友,总得有个放纵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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