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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维笑道:“你自己学过就学过了,可别对人讲,更千万不能跟老师讲。对老师,那是一定要尊重的,知不知道?”看郑祥点头应了,又从柜子里取了几本书递给他,正色道:“你若是有余力,就看看这个,或者练练字也好。少看那些杂书,把文风带的偏了,以后可就不好正过来了。”
郑祥低头看去,是一套半新不旧的《杜工部集》,往书里翻了翻,都是细细密密的小楷批注,知道是方维平日里读的,便点了点头,很郑重地收下了,笑道:“谢谢干爹。”
方维又取了两包栗子酥出来,打开一包,笑道:“这包你就在这吃吧,那包拿回去给大家分一分。”
郑祥眼睛就亮了,一边大口吃着,一边问:“我大哥呢?怎么他不来?”
方维笑道:“我刚也去叫他了,他们神宫监的人说,他跟着曹公公去昌平巡视各陵寝去了,我估摸着这两天是回不来。你就都吃了吧。”
郑祥吃了几个,又皱着眉头道:“干爹,那一包您自己拿了吧,我不想分给他们,他们欺负人。”
方维愣了一下,便拉着他的手问道:“他们怎么你了?”
郑祥低着头道:“学堂里头有几个年纪大些的,被选了做学长。这些人见了自己不中意的人,动不动就叫去圣人像前面罚跪,或是用界方打人。”
方维赶忙问道:“你被打了吗?有没有伤?快给干爹瞧瞧。”
郑祥摇了摇头道:“没有,他们一开始也想欺负我来着,听说您就在文书房做事,就罢手了。”
方维愣了一下,攥紧了他的手,微笑道:“原来这么小就势利眼了。那些狐假虎威的,你也不要理他们,更不能跟着欺负别的孩子,知道吗?”
郑祥道:“我晓得的。”
方维搂着他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头顶,轻声道:“我知道你跟你大哥又不一样,是最能忍最有主意的孩子。你有什么看不过眼的,也先忍着,不过就这一年多的工夫。干爹以后多找机会来看你。”
郑祥看着他笑道:“干爹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等我学出来做事,就能养活自己了,再好好孝顺您。”
方维笑道:“你才十岁,怎么说起这样老气横秋的话来。我是你干爹,这些事原是我应当应分的。”又弄了些热水,给他擦了擦手和脸,低声道:“我过两天要去保定府出趟公差,你这段时间自己千万要乖些。若是有什么事情,切不要轻举妄动,只将书读好了,我就放心了。”
郑祥看着他惊疑不定,过了一阵才点头,又问道:“您八月十五能回家吗?我们放中秋节的。”
方维笑道:“这种差事,实在不知道时间长短。我尽量吧。”
晌午时分,方维风尘仆仆地回到家,敲了敲门,等了半天,却并没有人开门。他伸手出去轻轻一推,门就开了,竟是没有闩。
他心中暗暗纳罕,走进来,便叫了几声玉贞,也无人应答。他又去耳房窗户看了看,里头没有人,心中狐疑起来,想着莫非是出去了?又觉得不对,往常卢玉贞但凡出去,怕他着急,都是要在堂屋里桌子上留个条子给他说明的,也从来不会忘记锁门。
他洗了把脸,稳了稳心神,又进了厨房,忽然闻到一股极淡的焦味,急忙掀开锅盖,见不知道一锅粥还是饭,已是烧焦在锅底。
他脊背上陡然冒起了一股子凉气,俯下身伸手往灶膛里摸去,柴火的灰是凉的,至少是隔夜没有动了。他又急匆匆推开耳房的门,看卢玉贞的灰布包袱搁在桌上。
他心里一惊,知道她一定是出了事了。进了堂屋仔细翻看,多宝格里的房契碎银子等都没有动,耳房里卢玉贞的首饰也好好地放在抽屉里。他又满院子里翻找痕迹,石桌底下,寻到一条青色碎布,边缘是扯裂的。他拿起来认了认,是卢玉贞平日穿的衣服袖子撕下来的。
他心头一阵乱撞,险些喘不过气。强忍着咬牙定了定神,便弯腰跪下来,在碎布周围的土地上一点一点看着,见泥土上有几道脚下拉扯拖拽的痕迹,又在石凳侧面看到几滴血迹,像是蹭上去的。泥土中有一小块地方,颜色格外深些。他捏起来闻了闻,是药味。
他大概是明白当时是怎样的情形了。忽然一阵急痛,像是许多枚尖锐的针同时向他脑海里戳了进来,他抱着头蹲下去,四肢的血仿佛一起涌到了头上,里头只是轰轰作响。
他知道自己头风发作了,勉强挣扎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在堂屋里寻到了那一小瓶蟾酥,来不及倒水,他就将里头的白色粉末都尽数倒在手心里,生生吞着嚼着吃下去了。
他在床上倒下来,自己数着心跳,咬着牙强忍着。过了一阵,等稍微平复了些,他脑子里飞快地将近日来的各种痕迹都捋一遍,一时也想不清楚,只觉得脑中纷乱如麻。
他叹了口气,默念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便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出去,打开了大门。
傍晚时分,有人走进了这座宅子。
院子并不大,四下一览无余。堂屋的大门也是大敞四开的,方维没有点灯,只在夕阳余晖里,面对着门口端坐着,手掌合十,垂着头默默念着经文。
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身量不高,白净面皮,眉眼清秀,三尺长须,穿一身天青色直裰,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
方维抬起脸来,睁开眼睛,平静地道:“我听屋檐下喜鹊喳喳乱叫,便一直在屋里等着。原来是贵客到了,还请上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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