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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扶风挺硬的鼻尖上都渗出了冷汗,“呸”的一声唾在他面上。杜晏华玉面上沾了污物,也不拭去,只是冷冷下令:“带下去!”
诏狱是一座靠近了就能感到瘆人的地方,外面犹自晴空万里,这方小小的院落里却仿佛连阳光也照不进来。凡人住居讲究前槐后柳,这座砖瓦房左近一里,却连一棵树也看不到,只剩光秃秃的树桩。若近身去看,那干枯的树液就如不褪的血迹,倾诉着亡魂的冤屈。几只寒鸦兀自在头顶盘叫着,找不到栖息之所。漆黑的小豆子眼盯着你,看得人脊骨发毛。
狱中光线昏暗,只有刑房里亮着一点灯火,将犯人扭曲的影子映在照壁上。一个侏儒般的矮小身影闪了出来,面目枯皱如树皮,抱在胸前的手爪竟有六指。一挨近他,就能闻到身上散发的臭气。那灌饱了鲜血的袍子似是从未浣洗过,宛如罪恶的徽章,展示着此人手段的毒辣。他另一只手上还抓着一柄烧红的烙铁,滋滋地冒着焦烟。那只畸形的手掌在孟扶风脸前盘桓,桀桀笑道:“好货色!好货色!”
押送孟扶风前来的羽林卫显然也不喜欢和这个人打交道,冷声提醒:“大人有话,这个人不准上刑。”“哦……”巫海门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让人怀疑,天下异主对他而言,根本只是一场折磨猎物的狂欢盛宴。
他哼着小曲,在前领路,很快来到一间稍许整洁的牢房,能从通风口上看见外面的天色。随着铁门轧轧合上的声音,孟扶风开始仔细打量眼前的临时居所。他查遍了床下、地上的每一个角落,也找不出逃走的方法。那冷硬如铁的褥子上,甚至还留下了很多根细长的头发,表明此前关在这里的该是某个高官的家眷。
她现在怎么样了?在什么地方?孟扶风一想,就觉浑身寒毛倒竖,阴风阵阵,四面八方都似有眼睛在窥视。
他在这里一连住了三日,每日午时都有狱卒送来清水馒头,他却强压下饥饿的感觉,专心闭目运功,只偶尔沾几口清水。最折磨人的还远非饥饿,这些天来,他每晚都会被巫海门带到刑房,四肢扣上柙床,手足都被套在铁环之中,浑身衣物尽去,脊背抵着冷硬的干木,连翻身也不能。更可怖的是,他尽管闭上眼睛,也阻隔不了传到耳中的犯人嘶吼悲鸣声。如此白天黑夜,他在这恐怖的环境中半晌也不曾入睡。
他绝食的消息很快传到杜晏华耳中。在第四日深夜,巫海门正挥着鞭子,驱赶两个男人像牲口一般拉动磨石。一个对时内,只听到鞭声越发急促,触肉之声却更沉闷无力。那两人显然已伤痕累累,气息奄奄了。门口却忽然传来一声咳嗽,巫海门举灯烛照,映出来人。说不清他的嘴角怎样向下一拽,这才小步上前,谄媚作态,卑躬屈膝地说了半天,这才不情不愿地回来,将皮套从两人溃烂的腰间解下。他正要来解孟扶风身上的索具,却被制止住了。他小心翼翼地阖上了门,留下了一方密闭的狭窄空间。
察觉到来人的身份,孟扶风抵抗般闭上双眼,不愿再多看一眼。划过面颊的指尖犹带夜露的凉意,顺着他左右腹肌之间的长沟直直滑下。杜晏华坐在他身旁的春凳上,语气难掩神伤:“冷了罢?怎么连饭也不吃?”孟扶风闭目不语,线条粗硬的唇边噙着一丝冷笑。杜晏华久等不到回答,幽幽道:“你竟是如此恨我,连看我一眼也不愿意么?”
这声音竟然近在咫尺,吐气带来的热意像蠕动的小虫子,沿着耳廓来回爬动。孟扶风任由他的手在上下游动,神情冰冷,赛过严霜。杜晏华的手泄气地垂下了,半晌不发一声。从门缝中漏进来的一阵风吹得人脊背生凉,孟扶风忽然感到胸膛上一阵痒意,似是有发丝扫过。他惊怒交集,不自禁地睁眼道:“你要做什么?”
杜晏华的半边脸沉在阴影中,就如陈年古玉,沾染了迷乱的痴狂,清冷无波的眸中也点燃了灼灼的情焰。他口中咬着一根螭头白玉簪,随着他倾身的动作,鸦发从无暇的肩背两侧垂落。孟扶风感到下身的某个地方被一双手握住了,呼吸蓦地一窒。杜晏华的吻却已落在他的颈边,乞求道:“你看看我……求你……看我一眼”
孟扶风不为所动,嫌恶地紧闭着眼,只是吐息也已紊乱了。突然,他猛地张大口,眼皮中央晃动着室内烛光的白点,好似盛放的烟花。刑房以隔音的殊材制成,零云断雨之声一点也传不出去。他感到陷进胸口肌肤的指甲时轻时重,在灭顶的欢愉中,夹杂着丝丝甜腥的鲜血气味,与雄麝的魅惑气息一同钻入鼻尖。
从升天的感觉中回落,孟扶风这才看到胸前已被掐出了道道血印,有如残红坠地,一片糜乱。杜晏华已从他身上下来了,头侧向一边,趴伏在他大臂上。细密的汗珠在额上铺了一层,似乱雨敲打下的海棠花,微颤着娇媚的花盘,是一片诱人的胭脂绯红。
孟扶风终是转头看了他一下,不忍再口出恶言,释然般轻叹了一声。举起颤抖的手,就要摸到那温顺的侧颜。杜晏华蓦然抬眼,金眸在对视的剎那间满含企盼。却听孟扶风道:“你……你放下这一切,明日便辞官,跟我走罢。”杜晏华眼里的神光又骤然熄灭了。压低了话音,道:“近畿的关内侯,闻得已有几个举兵造反。今日情形,正如曹瞒所言,‘设使天下无有孤,正不知当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到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便是你想看的结局么?”
良久良久,孟扶风才长叹一声。他知道,再说什么都已无用。一个被熏天权势遮蔽了本心的人,怎能看到近在肘腋的祸患?这正是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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