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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想,陆昭一个人居住在北海公府,身边被八个只会说鲜卑语的侍婢围绕,也实在说不上是称心如意。
谢颐此时也知难在陆昭这里讨到什么说法,遂道:“既然北海公已用太子诏令,那么烦请侍中将淄川王手书归还与我吧。”
陆昭抬头却是一怔:“怎么?北海公没有把那封手书交与谢君?”
听陆昭如此问,谢颐也慌了,却见陆昭先屏退了旁人,而后向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些说话。陆昭道:“淄川王手书是和你的名帖一起递上去的,现在北海公用太子诏命行祭祀之礼,罢用淄川王手书,却不归还给谢君,个中缘由,最终后果,谢君不得不深思,不得不提防啊。”
谢颐此时只觉浑身冰凉,冷汗频出,他怎能不知道后果。京畿陷落,崔谅囚禁皇帝与宗室,淄川王能见到皇帝本人那才怪了,这一封代书,往小了说是权宜之计,往大了说,那就是矫诏。当时他让这封手书和自己的名刺一同递上去,是深知自家不得六镇以及北海公的青眼,不得不用淄川王的名头来加重自己的威势。如今这份淄川王手书被北海公死死地抓着,来日发难,淄川王本人倒是没什么,但是这封手书到底是通过自己的名刺上递的,必然会牵连到谢家。
“还请陆侍中教我。”谢颐几乎要哭出来。
陆昭冷的搓了搓手,又叹了口气道:“如今之计,还是要依靠行台。这封手书既然被北海公扣下了,想必也再难要回来。但这东西最终要作何论,还是要看回攻京畿的功劳大小。行台先前的旨意究竟怎样,我是不清楚,想来你父亲在金城运作,必少不了你的。现下南迁的事虽然已经分得差不多了,但还剩下六镇的壮力男丁未迁。你一面与北海公理论,一面让行台再拟一份细则出来,若能掌握这些人编队成军,来日反攻京畿,谢君也不会沦为骥尾。”
谢颐饶是听着,心里仍有些打鼓,行台政令不过是说得好听,落在实地上,北海公却未按照指令办,连带着把自己需要掌管的人马直接拨到了陆归手下。“政令其实已有,北海公却让侍中兄长承了我的事,如今我虽有心接手,但也怕两家生出龃龉来。如今再请行台令,还望侍中也能从中斡旋。”
陆昭却笑道:“我说呢,怎么行台既让兄长领了人,却又不让兄长回秦州或是去抚夷督护部。原来是北海公拿了你的职,让我兄长去干那费力不讨好的事,再让你我两家见疏。”这话已经说得谢颐脸上青白一阵,却听陆昭爽快道,“政令既出,自然法从。我稍后书信一封,让兄长将人马归还与你就是了。只是那些不过是妇孺,谢君若要立下大功,还需后继发力。”
谢颐既得允诺,连连称是,心中也想着届时如何再向行台讨诏,于是匆匆向陆昭告了辞。待谢颐离开后,陆昭方长舒一口气,笑着对四周神色复杂的侍从们问了一句:“今天中午吃什么?”
携了陆昭的手书,去找陆归。见陆归果然将已整理出来的户簿交给了自己,并率兵南归,这才长舒一口气。在安顿好所有事宜后,见民心稳定,这才重新上书行台,恳请行台出诏壮丁等安排事宜,并弹劾北海王元丕枉顾朝廷政令,徇私废公。
“呵,胡虏同席,武夫共列?”营寨内,元丕数十年如一日地仍将双腿浸泡在高桶的热水中,听着侍从为他回报公府内的境况,听罢后冷笑一声:“谢家犬儿竟敢如此羞辱老夫与北镇将士,还上书弹劾。”
那仆从道:“这帮世家联合起来,沆瀣一气,当初北海公就不该放他进府。”
元丕却摆了摆手,当初他将谢颐的职位调给了陆归,放谢颐去找陆昭对峙,就是为了让陆、谢两家生些龃龉。如今被陆昭反打一枪,倒也不觉得委屈,反而语气间有些赞许道:“小貉子倒是有两下子,小央子一个又一个地架着,那谢家犬儿性子不刚烈,被操纵那是早晚的事。陆归那边怎么样?”
仆从回话道:“车骑将军倒也没争,与谢家子交接了人马后就直接南下了,大概这两天要回秦州。”
“没张罗着把妹妹要回去?”
“那倒没有。”仆从摇了摇头。
元丕的脚有一搭没一搭地踩着桶里的水,最后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道:“行台弹劾责问没完没了,该调用的物资总也不到,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攻长安!去传我的令,这六镇壮丁分一半给那谢家子,他乐意辛苦倒是省了老子的事。那小貉子手也辣的很,你转告符明安,让他先不要送走陆归,先把太子妃送回去。前朝后宫不相统,老子既不是宗正又不是三公,不耗费那米粮养一个搅风弄雨的小貉子。”
第222章天险
因连绵的战乱、痛苦的囚禁与无尽的别离,整个关中的新年都过得颇为惨淡。元月十五日后,元丕、祝悦与谢颐携六镇军民开拔南下,一路缓行,抵达北地郡后,再转行向东,控扼渭水。而陆归则于前一日自陇山而下,屯镇淳化附近,扎营泾水之北。
谢颐携淄川王手书至北海公府却惨遭被拒的消息传达至行台后,在谢云老泪纵横的央求下,王济也不得不携尚书台进行最后一搏,为谢颐争取到一个建军将军号加假节的资格。而在行台方面与太子拉扯之后,武威之战又足足延后了近十日。
此时位于泾渭之北,元丕、祝悦与陆归三部已陈军完毕,只待渡水。
“谢建军如今还未到。”大帐内,祝悦向元丕与陆归等汇报军情,“倒是函谷关以东渤海王处频频有异动。听闻渤海王已命王子卿已携王安部、崔道成部西进,名曰勤王,扣问函谷。”
元丕闻言冷笑一声:“王氏崔氏乱臣贼子,挟持皇子扣关西进,还敢说自己勤王,难不成我等南下,反倒是乱臣贼子不成。”
陆昭深知元丕耿介,内心也不乏对世家的愤恨,但无论是哪一方,将勤王的本质揭开来看,真相都是冰冷而残酷。所有人的目的都是进入长安,在立于皇帝身侧后,高喊一句勤王大义,以此谋求事功,分享皇权。此事无分高门寒门,无分清流卑流,亦无分世家宗室。
不过回到现实,陆昭不得不对以元洸与王子卿为首的司州联军西进之事加以警觉。自洛阳西向长安需要先后经过函谷关与潼关两条道关卡,如果函谷关与潼关皆被对方拿下,那么无论北镇与秦州联军能否攻克京畿,都会把侧翼暴露在对方的锋锐下。届时司州联军由于有着崔道成的加入,大可与城中崔谅谈条件,随后切断泾河,将秦州与北镇联军穿杀在三辅地区。
必须要在两关做文章。
因此陆昭出列道:“职下恳请北海公先率一部劲旅,请取潼关。”
元丕斜睨了一眼陆昭,先前陆昭撺掇谢颐,让他近日备受行台烦扰。本以为打发了她回家织布绣花过过高门闺秀的生活,从此自己可以消停片刻。没曾想陆昭虽已不任中书却仍有持节之权,还能掺和到军事上面。他心中虽极其不悦,但也知道小貉子颇具胆色手腕,因此耐着性子保持客观道:“如今集中攻打京畿尚未有胜算,请守潼关也未必获允,徒费兵力,若无必要理由,绝不为此。”
陆昭道:“北海公勿忧,此次北海公只需作合作之态,不必真正折费兵马。潼关、函谷天险虽俱在司州,但所辖乃是两郡。潼关隶属弘农,而函谷隶属河南,此地缘辖区不同。且为防天险仅在一人之手,因此无论是先帝时期还是丞相霸府时期,历代二关人事派系必然不和。北海公只需放心大胆地开出筹码,如今司州联军在出价,我们也在出价,两关必然只会将价越抬越高,只要僵持下去,以此便可争取不少时间。即便司州联军许诺函谷以高位最终达成合作,也必然拿不出同样的价码来给潼关。届时潼关守将也不会投靠司州,而是会与我们合作。”
元丕听完目光奕奕,忍不住抚掌大笑道:“天险虽如此,却难敌人心之险。只是事后若是功成,不知潼关守将会向中枢索要何等高官。”
陆昭道:“若潼关守将安守本份,投靠北海公,尚可算无罪,若厚颜索功,陛下必然有所斥责。葭萌剑阁峥嵘崔嵬而邓元起死,赣水江水礁暗浪高而孙吴灭。唯有天险如此,才让人心之险恶无法脱罪,无可藏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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