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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为何为此中书何故不明?”徐宁朗声插进话来,“吴氏小儿眼见伐楚难得分润,故而前来邀好。”
“若仅如此,那倒好说。”魏钰庭道,“只是封禅泰山与封禅嵩山倒有不同。所谓‘因高告高’,泰山最高,是以为人神相通最佳之所。因此历代帝王或因异姓登位,或因天下一统,皆封泰山,是以告天下太平功成,以此求神灵护佑,国泰民安。”
“陛下履及,将要伐楚,天下一统之功乃是可见。吴家诚诚相请,若陛下应允,来年伐楚则不可不有吴家,因此还望陛下三思。”
元澈本对吴淼有所愧疚,但无论是伐楚功勋也好,封禅殊荣也罢,作为帝王也难以等闲对待,因此思来想去还是提出了一个折中之法。
“正式封禅大礼倒不必急。”元澈笑着摇了摇头,“但可暂遣镇东将军东行,替朕巡视岱宗,且为通枋头、桓公渎,济水也需考察。”
皇帝是否要亲临泰山倒不重要,毕竟历朝历代帝王真正实地到泰山封禅,并留有铭功石刻的也不过三位,秦始皇、汉武帝和汉光武帝。元澈再糊涂,也知道自身功业不可能与此三人比肩。但退而求其次,却可以获得更好的结果。
“陛下此计妙啊!”卢霑激动地望向御座,“吴家小儿既要求取名分,陛下便给他一个名分。届时吴玥离开洛阳,陛下东巡,强邀皇后西归,取消行台,阻力也会小上许多。且吴玥只是替陛下巡查而已,若时日久,伐楚征调一时半会也赶不上。即便来日南下参战,势位也难以与征发拜将同日而语。”
元澈也淡淡一笑:“既如此那便快去办吧。另外玄能法师虽是沙门,但此次朕要以安车之礼将其征辟入朝。徐宁,这件事便由你和汝南王交涉,不得有疏漏。”
长安方面的反馈如此迅速,陆昭也颇为惊讶。然而当她听说长安要增加僧曹,且玄能已被安车之礼接入西都时,也是错愕万分,枯坐片刻后,方才转头问旁边的信使:“此议是谁提的?他是活腻了,要引得天下大乱?”
“是中书侍郎徐宁,不过如今只怕不同了。陛下加徐宁散骑常侍之衔,兼领右千牛卫将军,先在雍州主持此事。给玄能法师的头衔也出来了,封沙门统,执掌各地僧曹事宜。僧祇户每户女子要增织帛布一匹,岁输粮六十斛。其中有富商之家,但目前僧祇户多以罪犯官奴充任。”
陆昭倏而冷笑:“忽叹九品中正之日短,太武灭佛之心慈啊。”
且不说增织帛布一匹已是较重的负担,从最崇高的国宪再到地方,最后再到所有人尊姓的潜规则,每一层的规矩与上一层相较,都会存在更多的冲突,本质也会更加堕落。僧曹冒利,索取赢息,不计水旱,或翻改券契,侵害贫下,这些虽然目前不曾发生,但陆昭却可以想象得到日后必然发生。
这些僧祇户和僧曹看似有救济灾荒的作用,也符合佛教的慈悲观念,但僧祇户最终不过还是一群被奴役的群体,且还不如世家庄园里的那些荫户。在世族的笑庄园内,一名荫户一生只需依附一个或少数几个主人。而在国家与宗教的庞大佛国中,他们一生都要受若干个“主人”的压迫。
虽不杀生,且积功德,但压迫的表象再美好也是压迫。而将压迫美好化,无痛化,只怕才是佛陀在整个僧曹体系内的唯一慈悲。
在座众人少见皇后此态,也不由得低头沉默。僧曹和僧祇户的增添无疑是在开新政的倒车,国家好不容易将人口和土地握在手里,结果朝廷大手一挥,又散给和尚了。
此时,刘光晋站了出来:“皇后,此事虽是徐宁所为,朝中未必没有异议。陛下越格封赏徐宁,使其势在魏中书之上,倒是颇值得深思。臣与魏中书也算有些交谊,倒可上书一试。”
陆昭虽然颔首同意,但也难作乐观,只道:“中书即便有有心,只怕也无力。沙门事如今也是天家事,若沙门干涉法统,插手封禅、祭祀,我等稍加反对,便会引陛下不快,乃至莫须有的罪名泼污。此事只能先劳烦太守尽力,若实在难阻,太守先求自保即可。”
处理完此事,陆昭又将其余信函过目,尚可慰藉的乃是元澈暂止东垣公主与王谦之子的议婚,并且同意了吴玥东行。于是,陆昭便命宫内备上车驾,准备在午后以检阅士卒为名,携百官前往镇东将军府。
如今盛夏将过,暖风里已经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快意。陆昭在雾汐的搀扶下登上马车,一时间夏风吹过,清凉与暖意一并划过微湿的脖颈,渗到脊背上,又惹得鬓间的金步摇琳琅作响,好似洛阳佛寺的杳杳梵音。
陆昭只觉得一热,仿佛一条肉身沐浴在阳光之下,而心口却难以舍弃散发着清凉快感的黑暗心性。
梵音仍在回响,洛阳上空一片金云,而西面却起了一片阴雨。在那片阴雨的深处,仿佛蜷缩着一个极其痛苦的身影。
陆昭原想是否要亲自向元澈提出忠告,但此时却被如此热烈又着实晦暗的情景迷惑了。一向谨慎的她稍稍按捺了心绪,端坐于车内,简洁道:“出发罢。”
陆昭一行到达镇东将军府,此前也并无通报,因此被告知吴玥等人正在校场。陆昭在曲柄伞下缓步而行,只见偌大的校场上,陆微也在同士卒们一起训练。
吴玥暂停了训练,上前见礼,又连忙命人设座安排茶水。
陆昭笑着抬抬手,道:“我也不是头一次来校场,你们练兵难免艰苦,这些东西倒不必了。今日练什么?”
吴玥起身后道:“回皇后,今日练枪。”
“镇东将军的枪法我是见过的,近乎神技。若士卒能得将军一二分,战场岂不所向披靡。”陆昭先向身旁的卫渐夸赞了一句,顾盼之间却已有威严流露,众将一望,只觉心折。
吴玥却道:“其实校场所学枪法,与末将家中枪法大有不同。将士骑马纵横疆场,枪有奇正,却少不了随从护卫掠阵屏御之功。寻常士兵用枪,乃列于阵中,直面强敌冲击,若枪法繁琐,反倒难以存活。枪法刺、挑、收,简洁有力,如此才能在混乱的战场上保全性命。”
陆昭闻言一面点头一面慨然向众人道:“众卿以往或在我兄长麾下,或在我殿中尚书府,即便不在,这洛阳近半年时日,也算我的故旧了。如今家中尊长已故,大兄不在近畔,我便当众卿是娘家亲眷。今日说句家里人自己的话,我家幼弟在将军麾下,倒比在自家兄弟麾下更要安心。”
众人知道陆昭绝不是交浅言深之人,因此静静等待着下面的话。
“听说陛下已经允准将军替圣驾巡查泰山?”陆昭话头锋转,所有人都看向吴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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