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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祖母又遣人唤她去商量与结婚有关的事情,这一次是「三朝」时要用的「桂花糖」。
此乃本地的习俗。
之所以要商量,全是因为此「桂花糖」并非是仅是字面上的单一意思,它其实是婚礼之后第三天晚上,宴请宾客时所要用的喜糖的总称。
此种糖果,即便是寻常人家,也至少要备红、黄两色。而在他们阮家,则有诸如玫瑰糖、薄荷糖、乌梅糖等各类各色的花样供来选择。只是因为要取个「早生贵子」的口彩,所以「桂花糖」是最必不可少的一样。
阮氏一族自定居临城至今已有三百来年,很是出过不少人物,算得上本地数一数二的大族。因此,但凡涉及宴客,那是绝不能丢了颜面的。席面吃什么,自是样样要讲究。让宾客携带回家的喜糖,更是不能落了下乘。
直接从大的糖果铺子买来成品的「桂花糖」,是万万不能的,一定得是自家精工选制,色香味俱全才能显出用心。而要做到这些,绝非一朝一夕便能准备完毕,必是要全家上下花费大量时间和无限精力的。
就单拿制作桂花糖中的「采摘」这一道程序来说,为了搜集桂花,每到秋季,除了家里园中的几株枝繁叶茂的老桂树外,就连城外别院里的也要由仆人采好了分送过来。若是还不够,则需满城采购。就这样年复一年,从阮静筠订婚时起,直到她出嫁那日,方才能算做真正结束。
如此以年为单位的长期又繁琐的差事,还仅仅只是所需的六类喜糖中的一种里最为简单的第一步,而这些「桂花糖」,甚至都不包含在准备起来比这还要复杂千万倍的「嫁妆」之内。
这便是自打春日订婚后,阮静筠每日皆要面对的「待嫁」工作。偏她心里明明再清楚不过,傅斯乔已经不会娶她了。
也许祖母,甚至阮家的其他人都是这样的认为的。可饶是如此,备嫁要做的一切,仍是在按部就班的推进着。
眼瞧着桩桩皆在空废功夫,偌大的一个家里,始终没有人提出一丝一毫的异议。他们大概都在琢磨,反正再忙也劳烦不到自己,因而只要事情还没真走到彻底撕破脸的那一步,选择装聋作哑方才是体面的最优解。
勿管外面怎样动乱,他人是否饥寒,像阮家这样绵延长久的大族,在所有的变故里,顶不怕的大概就是只需挥霍人力与铜钿便能解决的那类了。至于是否造成了「浪费」,从来不在他们的关心范围内。
对于眼前的情景,阮静筠是真心厌烦透顶,可作为家中最是「乖巧」的七小姐,她除了垂头塞耳的遵循「听话」这二字的真经,什么也改变不了。
但总归心里还是堵得慌,所以,在聆听完祖母又一次的决定、安慰,以及藏在话底劝她沉默的训诫后,回程时,阮静筠情绪难免低沉,一路皆行得很慢,又有些心不在焉。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骤然撞到有人堵在自己面前搭话时,她的面上竟掩不住的窜出了一股子烦躁之意,差点就要张口立时回顶上一句:
「这宅子这么大,怎么总能见着,未免太巧了吧。」
只是话还没涌上喉咙,阮静筠忽而记起了眼前这人兴许能起的「作用」,便又将那些挖苦小心吞了回去。
再开口时,她又是一副和柔温顺的大家闺秀模样,甚至还挤出了几分怯而羞浮在靥上,莞尔道:
“孟少爷安好。”
梁孟徽将她面上的一干变化瞧得真切,点了点头,顿了两息,像是没忍住似的,敛眉称:
“其实我不姓孟。”
阮静筠先是愣了一下,她清楚记得,之前放风筝那次,阮静斐介绍这人时,明明说过他叫「孟徽」的。怎得旁人都是连名带姓的讲,唯有他特殊?
心思转了又转,阮静筠抬眼在梁孟徽的面上细细打量了几息,而后重新垂下头,脑中却琢磨起了:
「回去后,得让小栗将前几日的那份头版贴了照片的报纸找出来,再好好看看。」
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再开口说下去的意思,她也不问他「姓」什么,倒是朝他福了福身子,又道:
“那就……多谢「二少」上回的救命之恩。”
这个称呼总不会错,她听见他们都这么叫他。
话毕,阮静筠小心摆出些许羞怯又仰慕的神情,几次想抬眼望向梁孟徽,还未触到双眸,又悄悄颔首收回。一起一落间,眼波慌乱的荡漾,和着穿叶抚花悠然踏来的摇摆的光晕,顿生出数缕含而微展的旖旎。
也不知是对自己的此时拿姿作态的模样赧然,还是因对面之人确是一副天赐的绝佳样貌,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顶,又扫到她的面上,阮静筠登时察觉到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烫。
如此递出话头,她料想对面之人怎么也该推一声「勿用客气」,继而关切几句「是否吓到」、「现在无事了吧」。
谁知梁孟徽半晌不出声。
她耐不住扬眸瞥去,被他抓个正着,刚要再次躲开,却见他凝着眉目,反问:
“你当时不都已经谢过了?”
因着身高的优势,他俯看着她,又一次没有了下文。偏从这个角度瞧过去,他眉眼间长年盘踞的冷与淡更甚了几分。
今日见面至今,梁孟徽开了三次口,两次皆好似有意要抵住她的示好。一时之间,阮静筠真的是弄不懂眼前这个人了。
她原本以为必是因为他的缘故,所以阮静斐才会主动来找她同去放风筝。可怎料到,那天从头到尾,这人半句话都未曾主动与她说过,甚至连眼神都只有出于礼貌的时候,才会落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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