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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公子,发什么呆呢?”裴嫣然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夏先生的府邸到了。”
沈遇揉眼睛,再一抬头看,街道熟悉冷寂,‘夏府’二字穹劲高挂。他问:“直接去夏先生府里取书就是了么?”
裴渡撩帘下车,已上前去叩响了虎头环。老翁这次来得快,脚步声和嘀咕声一道:“今日可真热闹。”四人都被请了进去,沈遇却莫名眼皮一跳。
裴渡走在最前头,高声说:“先生,裴四又来叨扰你了。”
“裴家的公子。”夏康团坐暖炉旁,翻看着送来的曲谱,提醒了来人一句。
来人瘦而有力,身形不显得羸弱,四十来岁模样,一身红袍玉冠带,是二品以上的大今官袍,还披着套厚厚的鹤氅。正投其所好,向夏老进献着最时兴的昆曲谱,从泽南青州最红的乐妓那儿得来的。
“三大家缺一不可,裴家驻扎平云沙野,于大今如同心肝脏腹。”海仪抿了口酒,望向那狂放的小少爷,也是被他一身单薄的衣裳给慑了住。
“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少,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啊。”他侃笑一句。
夏康沉溺音律之美,不经意抬眼扫了去,却见了本不该出现的人:沈遇!
沈仲恺之死,与林党脱不开干系,若林问是直接诱因,海仪便是间接推手——若海仪对上沈遇,这不是直接送死来了吗?夏康心叫不好,猛地起身欲阻拦,先打发了海仪出去道:“肃民,我渴了,去锅炉给我烧壶热水来。”
海仪说是,当即起身要去,却不巧四个娃娃拦了出路。裴渡见他一身官服,便知道不是个常人,眼明嘴快,作辑道:“见过大人,晚辈裴家四子,裴渡。敢问尊台是?”
“夏先生的学生罢了。”海仪摆了摆手,未表露身份,看上去宽厚和煦。
夏康见局势不妙,悄声注意着沈遇,道:“这位就是新任内阁首辅,海阁老。”
沈遇如遭重锤,心头猛然一颤,立马低了头下去。他听到裴家三子惊声打着招呼,“见过海阁老。”
海仪一声轻叹,“先生这是何必?”但他很享受此等惊异,气氛一派其乐融融。沈遇这边却如坠冰窟,胃里翻江倒海,又想起来父亲头七夜里沈府的遍地杀气。
“锦衣卫奉旨办案,钦天监监正沈仲恺,妖言惑众,欺君罔上,秽言朝廷命官,圣上口谕沈氏一门同罪,不留活口!”
“可笑,六部百官都挑不出错的账目,你父亲一个管天象的却来指手画脚?管他是图了什么,是你父亲要断人财路在先,怪不得我们容不下他清正廉明!”
“要怪!就怪海阁老!就怪林党他们去吧!”
沈遇攥紧了拳头,呼吸粗重,再睁开眼睛,已是赤红一片。
“那谁!”夏康一声厉喝,目光逼视着沈遇:“你去,打壶热水来!瞧瞧你那张脸给冻得,去洗洗好好暖和暖和再来。”
沈遇立刻回过神来,四周视线聚焦于身。他立马忍下情绪,垂着头说是正要走。
“慢着,还是我去吧。”海仪起身,示意他留下,仿佛不认识。
沈遇脸色骤白,额间吓出了汗,几位小辈视线交错,心怀各异。
夏康扫了他一眼:“你怕什么?巡抚衙门就在附近,死不了你。”
三姑娘和五姑娘识趣地沉默。唯同情沈哥遭遇的裴渡一声轻叹:“我是说什么风把海阁老给吹来了。”
夏康吩咐了句:“裴四,去把我的琴给抬出来。”
晌午,冬日暖温。夏康颤颤巍巍地起身,打开了窗户任凭寒风吹淋,他叹息一声,坐到了裴渡找来琴前,十指挑动,指尖下流淌传出婉转悲涕的琴声。
是《雁孤行》,大今着名乐官,前皇城教坊司江子仪的名作。这首曲子出自他因谏言被圣上贬谪,返泽南青州老家途中见一孤雁南飞,从而联想到自己的境地而作。这首曲子前段幽怨哀泣、后半段却慷慨激愤,既有不甘之情又有奋发向上之志气,合情合景,反而成为了科考落榜学子借酒消愁的必听曲目。
海仪提水而来,正门大开。夏康好声一句,“回来了?怎得耽搁这么久?”
海仪从容上去,替夏老师倒了水拧了湿帕,“难得来,不识路,我找着厨房花了些功夫。这鬼老天太冷,锅炉烧了好一阵子水才热起来。”
乐声一顿,夏康伸出手去,海仪仔细着替他擦拭,洗脸,尽显谦卑恭敬之情。
气氛诡异。裴渡咧牙一笑,也只有他敢如此放肆,也将手搓到了热水里面去:“怪冷的,夏先生让我也暖和缓和?”
夏康跟海仪对视一眼,笑了笑。
“你个火炉子还怕冷?”裴亭竹围在炕边暖着指尖,裴嫣然也一个劲哈气搓手。
“《雁孤行》这首曲子,夏先生弹得高妙,但却有一处错音。”沈遇静声开了口。
夏康望着他,裴渡搓手一顿,海仪也面带微笑缓缓停下了动作。
“江子仪本是心性高傲之人,屡不中第,却因一手好琴艺做了教坊司乐官,他不屑教艺,反而亲近文官,过问朝事,却缺乏官场悟性触怒圣上被贬谪逐出了庸都。返泽南青州的途中,他虽心灰意冷,但辞行前有诸多同好知音送行,有不甘雌伏之心也有舍我其谁之情,手挥五弦,心在朝野,身归江湖,因此这一段应该是角音。而海阁老翻做宫调,以为其心苍凉,其实就错了。”沈遇说完一礼,谦卑恭敬。
裴渡静静地看着沈遇。
禾东泽南,襄水流域,多出书香富庶大户,骨子里便多受度曲染墨的熏陶,进则书卷,退则风月。民间亦有谚语:宁当禾泽狗,不做塞陇郎。可见这方乐土成了大今多少人的梦中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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