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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游神间摩挲着图纹,撇与捺倒像个名字。
“景昱与景芸带我在观内四处逛了逛,怪不得人人尽说江南好。”南枝飘在半空,青白小脸浮现雀跃之色,“景昱还道春水碧于天时,可卧画船听雨眠。我甚至同景芸约好,等她到了年岁便邀我一起去游历,赏遍千里江山、仗剑天涯。回来之后我们便在升州定居吧?”
洛肴笑着问她:“住哪里?”
“就在却月观下买套宅子嘛,我都想好了,游历之时我和景芸遂大展身手,景芸负责劫富,我负责济贫——啧,济你这个贫。然后我去看上的宅子中闹鬼,把房价狠狠降一降,岂不是便能趁虚而入?到时候以此为据点,东抵余杭、北上冀州、西平蜀地、南闯沧澜海!”她兴奋地舞了好几圈,最后停下来,晃着腿道:“闯荡累了,就回家来。”
洛肴抚着玉佩的手一滞,举目远眺,天边云翳汇聚,压得低沉,似乎要起雨。
他本想说“话不要讲得太满”,却见南枝瞧上去高兴得很,于是心念一转,只道:“好啊。”
南枝又忿忿呢喃道:“景宁还用阳春面馋我!跟报菜名似的叽里呱啦乱吵一通,什么炖生敲水晶肴蹄松鼠桂鱼鸡汁干丝”
她念到一半忽地住了口,无实体的单薄身躯仿佛被风吹动,清辉照过,显出几分透明色泽。
“好想尝尝糖葫芦是什么味道。”她突然说。
无边夜色匍匐之下,连带声音也变得缥缈。
“算了,肯定也不是很好吃。”
南枝垂下头,正要钻回玉佩中,视线在独立于庭院的人身上顿了顿,甚是困惑,“我怎么见你流失的生气愈来愈厚了?”不免有些担忧地绕着他转了两圈,口中却嗔道:“可别又成了短命鬼,我的豪宅还没着落呢。”
洛肴冷哼声道:“你的话怎么跟景宁一样多了。”玉佩一扬,二话不说地将她收了回去。
不过举手之间牵动了后肩日渐溃烂的伤痕,难免躯体微僵,脊背沁出些虚汗。他折回屋中,拾起匕首在肩部比划着,闲闲琢磨自己明日要如何把那块腐肉剜去。
想了想又作罢,心道: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他收回手,面不改色地在尚未愈合的左掌心刺下一刀,手掌用劲合拢,潺潺鲜血便如涓流滴进砚台。
狼毫饱浸浓殷,时见龙蛇走,左盘右蹙旭惊电。待所有符篆皆绘毕,已是子午相交、阴阳分晓的时辰。
却月观本就有结界庇佑,再加转日将抵升州之人各个修为高深莫测、与魔道势如水火,寻常阵法在此情景下根本发挥不了作用,若逊色于原有结界,则会被浩然灵息反噬;而若强硬于原有结界,鬼道气息易被修道者察觉,到时如遇有心人借题发挥,却月观更是百口莫辩、得不偿失。
如此想来,能够使用的阵法也仅有一种,即效仿菟丝子,“寄生”于原有结界之上。但异于拟寄生物的是结界作为“宿主”并不受损,锁阳阵也不会永久存在,待三十又六日之后将自行消解,此举不过是以防万一的后手罢了。
洛肴拾起所需符纸,借昏暗遮蔽身形,躲过守夜弟子,在观中了无声息地转了一圈。咒术渗透阵眼,迸发出小簇银光,在数个瞬息之后悄然无影。
最后,他回到沈珺的院内,于静谧蔓延中,望见一株圆锥花序的梧桐。
他竭力摒除杂念,这回竟然亦确未再有那似钝刀锉着颅脑的声音叨扰,符篆渐入阵眼,几乎没有引发任何灵息波动,便是大阵已成。
洛肴情不自禁地抒出口气,腰身后仰,将关节舒展开,只觉心情顺畅,正要去睡上一觉,慢吞吞踱步时,脚下忽然踢到一枚石子。
莹白光洁,有棱有角,大抵是池边造景磕落的。
他却好像一下子踩空了,神情刹那间全然空白,胸臆间奇痒难耐,低头俯身,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碧梧正东南三尺,埋了一颗白子。”
洛肴回眸揩去血,走近树底的那几步途中,他在想这句话代表了什么。
如果当真埋有一颗白子,无非说明他生前曾经来过此地。
可是原因呢?
他忽然记起那被剑风惊扰的落红、素净霜色的衣摆,心道总该不会只是为了偷观某人习剑吧,可等他自泥中窥见那枚“白子”,这些浅淡的自谑之意皆荡然无遗。
它并非棋子,不过平平无奇的半块碎石。
像九尾幻境中、那梨木匣子内的半块碎石。
但它们又有些许不同,因为他能看出这半块上设置了隐晦的鬼道阵法,而阵法先前之所以没有被人觉察,是缘于它尚未成型,缺少了至关重要的阵眼。
阵法的脉络却早已深深根植于却月观的草木之中,随生灵吐息日精月华,近乎成为整个却月观的一部分,如果要用言辞去描述这个阵法,最贴切的形容应当是——
“万物有灵”
溪云
洛肴是被一阵玉瓷轻碰的声音扰醒的,紧接着掌心传来密密麻麻的痒意。
他条件反射地攥紧了拳,指尖触到些许湿润,很快那几根手指头被人拨开,还伴随着一声“啧”,淡淡讽道:“怎会有人当真能睡到日上三竿。”
洛肴那点瞌睡顷刻醒了十成九,剩余一成是幽冥圣器烧耗着他的精血,实在疲倦难耐。掀开眼皮见沈珺正给他掌间细纱布束结,眼波流转好似那一场秋雨一场寒,无论扫过何处都要凉上三分。
他不禁错开视线,欲盖弥彰地将左手收回来,“你不是最快还需两日后才能回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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