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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我想好了,你到英国去留学。以后就留在妈妈身边!”她快乐地说,像个天真的孩子。
妙云淡然回答:“麦太太,我要回学校去,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始终不能原谅我!”她悲哀地说,在她临走前也不能原谅?
妙云不说话。原谅?过去的二十年,难道是一瞬间?爸爸去世时,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到殡仪馆取骨灰盒,那情景历历在目!在超市被诬陷,有口难辩;大年夜,一个人在宿舍度过!因为这个女人,人豪看不起她,孟家不接受她。她的苦,有谁知?
人间的爱与恨,太难分辨。
妙云一身黑衣,站立在墓碑前,细密的雨丝飘洒在身上,她无从感觉。送葬的人都走了,只留下她一人。又是这样的场景,几年前,她站在父亲的墓碑前,一任冷风冷雨的吹打;几年后,她又站在母亲的墓碑前,听凭风雨的击打。她终于、还是孤身一个了;人豪?她还能相信他吗?多少誓言,也抵不过残酷的现实,父母就是最好的例子。相爱在那混乱的年代,两个“黑五类”门当户对,然而,当外公派人来寻母亲,在贫困中挣扎的母亲,望见了新生活的曙光,她不顾一切地奔向新生活,把爱、丈夫、女儿抛弃在了脑后。她说:我们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爸爸无法给我幸福,难道让我一起埋葬在贫民区里?
是的,天赋人权,我们都要追求幸福。母亲是这样,人豪是这样。蝴蝶不可以飞进坟墓,蝴蝶也飞不进中环,蝴蝶是属于大自然的。
飞吧、飞吧!为了遗忘,你就飞走吧!
妙云从黑伞下看见一双男式的皮鞋,抬头,正是谭隽。
“你是麦太太的女儿!”他陈述,“你的歌喉继承了她。”
妙云不说话,回首只见成排的墓碑林立,那座墓碑已经难以分辨。这就是生命,来自于自然,回到自然。
“原谅她吧!也原谅你自己!”谭隽说,“相信这许多年,她也是备受煎熬。她爱着你,所以她才怕你,不敢去找你。她把全部财产留给了你。”
“财产?”妙云思索。你可以不认她,你得认钱。她来这里不就是为钱吗?她得偿所愿了,她发财了,她富有了,可是她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她感觉自己比过去更加的贫穷、更加的卑微。
“麦氏百分之三十的股权,你已经把那几位麦先生和小姐气死了!”他淡笑着说,“振作一点,你很坚强不是吗?不要辜负自己,你永远都是你自己,那个在台上唱《我的祖国》的顾妙云!”
我自己?妙云望向飘荡的雨雾,我在哪里?又将去向何方?
妙云返回学校,她没有将继承遗产的事情告诉人豪。当人豪追问她时,她只淡然地说:“她走了,我原谅了她!”
“你原谅了她?”人豪不相信,“这么多年,她抛下你,不闻不问,根本不配做母亲。”
“但她的确是我母亲。在她离开前,我们一家人过得很幸福、团圆,她每天早晨都给我梳辫子,她的手很巧,说我长得像她。”妙云说。许多年她已经不去回忆那段时光,因为害怕,害怕无法承受现在的孤独;可是当她说出来时,竟没有多少感觉了。也许心已经长茧了。
“她不会在临死时给你找了一个有钱的男人吧!”人豪吃醋地说。
妙云心里一怔。确实,她一到那里,母亲似乎就在追问这件事。妙云为了防止她继续嗦,说出了人豪。
母亲生气地说:“你怎么一点志气都没有,这辈子还没穷够吗?不行,我必须给你安排好,你要去英国留学,以后回香港。”她是个外表软弱,但内心刚强无比的女人,也很有主见;否则怎么能够一人打理那么一个大公司?
“不说话了?”人豪酸气十足地说,“哼!这个贪财的女人,在她眼里除了钱,她还认得什么?”
以前人豪这样评价母亲,妙云都不多说话;可是现在她有话说,“你不是也说钱很重要吗?”
人豪愣住。
妙云继续道:“人活在世上,什么最重要!钱,有钱,你就是个人,堂堂正正,腰板挺直;没有钱,你就是孙子,狗都不如。”她引用他的话。
人豪被激怒,“是,我说过钱很重要!所以我才和那个白安娜勾搭!”
妙云的目光中射出寒气,“所以我这个穷酸十足、又没有好出身的孤女必须学会忍受、必须等待你发财?”她放松了语气,“人豪,我不需要你的前世和来生,也不需要你的财富,我愿意和你吃苦!”
“让我们的后代也在这贫穷里折腾?”人豪冷笑,“不,妙云,我现在宁愿下地狱,也要发财!马克思不是说,为了积聚资本,资本家可以践踏人类的全部道德、法律、尊严、不惜冒着杀头、绞刑的危险吗?”
妙云望着他喷射怒火的双目。再也不是她熟悉的孟人豪了。她的心碎了,一地的凄楚,无从拾起。
同学们都在传说孟人豪和顾妙云分手了。沈茜去问采灵,采灵摇头,她也在为邵齐痛苦,没多少多余心思去观察别人。
采灵随手按下录音机,里面飘荡出蔡琴的歌声:我像落花随着流水,随着流水飘向人海……
听到这歌声,妙云写字的手停住了。人豪把录音机送给了她,她就放在宿舍里。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歌声了。从夏季到冬季。寒冷的北风撼动宿舍老旧的窗扉,外面的枝叶呼呼摆动,屋里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的翻书声。他在做什么?他会想她吗?她想他,想见见他,哪怕是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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