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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雪鸿却像一个执拗的孩子,或是一只执念化成的精怪。
“我要。”她说。
“不要。”越翎极尽耐心地哄她,“我们还没有成亲……”
“我们已经成亲了。”岑雪鸿轻轻地说,“你忘了吗?在朝鹿城,我们拜过天地,也拜过高堂。”
“那不算数,不是那样的,没有人知道。”越翎说,“我要办一场更热闹的婚事,红妆铺满分野城的每一条路,骑着白马带你在城里走三圈,酒席三天三夜也不会结束。到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妻子,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天地知道,我和你知道。”岑雪鸿流着泪,那模样在越翎眼中美得更令他心碎。她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哀哀地望着越翎,用从未有过的乞求的口吻唤他,“阿翎。”
“阿翎,我不是神。”
她说。
“不要供奉我,来索求我吧,来爱我吧。”
她凑过去吻他颈侧的脉搏,那里温度滚烫,仿佛能把她灼伤。她沿着颈侧一路向上吻至他耳畔,回忆他们第一次在昏暗狭窄的小巷里相遇的时候,月光洒在那一串孔雀翎上微微摇晃。
越翎扣住了岑雪鸿的手腕。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他把她抵在身下,用了很大的力,几乎是咬碎了牙,才把话说出口:“……我不想你这样。你这样就像,就像是……”
“就像是最后一次了。”岑雪鸿乌黑的长发散在枕席间,喃喃地说,“这就是最后一次。”
“你不要再说了。”越翎红着眼睛说,“我不想听。”
“中了五魈毒的人,身体慢慢溃烂,会死得很难看,你不要看。”岑雪鸿一字一句地说,“所以这就是最后一次了。我想把最漂亮的时候留在你心里……我不知道……有可能,已经不是很漂亮了……然后啊……”
“很漂亮。你不要再说了。”越翎疯了一般把她禁锢在身体里,用细碎的吻和啃噬堵住她冰冷而淡色的唇,让它们覆上水色与艳色。
“你不要再说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那些吻的间隙中哀哀乞求,如同在大雨中无家可归的猛兽。
数不尽的西风秋雨在窗外声声呜咽,这一室之内是他亲手烧毁、血洗又重修的家,在重修的时候,他心里满想着她看见了会不会高兴,会不会喜欢,这是他想要给予她的一个家,从前他没有家。
为什么,为什么又要无家可归了呢?
“……然后啊,你就往前走吧。”岑雪鸿在破碎的泣音间,断断续续地说,“……你不要忘了我,但是,也不要太记着我。……你只需要在心底留着一个,模模糊糊的,漂亮的我……然后你就往前走吧,不要回头……”
“……也不要哭。”岑雪鸿说。
越翎把头埋在她颈间,彻底收了力,如困兽般地呜咽。
岑雪鸿环抱住他颤抖的身体,摸到了他背脊上薄薄的如振翅欲飞的一双蝴蝶骨。
“我娘说,泪水会把一个魂魄长久地留在尘世间,这样不好。”她轻轻地说,“我忽然想起来,那天卢阇说,他和漓音算是青梅竹马,檀梨和天瑰也是一起长大的……我却只认识了你半年……”
“还会有很久的。”越翎说,“我们还会有办法的,你不要急。”
“一旦五脏六腑开始溃烂,就没有办法了。”岑雪鸿轻轻笑了一下,“我不急……我会在桫椤河畔等着你的,等你来了,我们再一起走……这样,下辈子,我们也是青梅竹马了……我们从一开始就认识,就可以有好久好久,好久好久的时间了。”
越翎问:“那这辈子呢?这辈子你打算怎么办?”
“这辈子。”岑雪鸿顿了顿,“第一次在瀛海上遇到漓音和迦珠的时候,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越翎问,“怎么忽然说这个?”
“你对她们说了一句话,然后跟我说,这辈子都不要问你那天夜里说了什么。”岑雪鸿说,“我现在可以问了吗?”
越翎愣了愣。
那是他说的第一个谎言。
现在看来,倒像是一个箴言。
其中诸般因果,在他说出口的时候就已如离弦之箭。那时候的他想不到,那句话会在未来的这个夜晚,正中他的眉心。
“我对她们说……”越翎闭了闭眼睛,像许下诺言一般地说,“你是我的妻子。”
岑雪鸿一怔。
她笑了笑:“你怎么那时候就知道了?”
“这辈子,你打算怎么办。”越翎哑着嗓音问,“你还没有告诉我。”
“我是你的妻子。”岑雪鸿说,“这就是我的回答。”
……
窗外残烛冷雨,一室鸳鸯红帐。
岑雪鸿就像是那红烛,仰头环着越翎,身体里仿佛有一簇火在燃烧,泪流向下。
越翎吻去岑雪鸿脸上冰凉的泪,在二人喘息的间隙,他听见她喃喃地说:
“我想回家了……”
“我自己的家。”
博物志(六)
万宁十四年的岁末,永乐郡的暮色中还飘着一场纷纷的细雨,重宁城浸润在青色的朦胧雾气之中,行人撑着素油纸伞走过黛色的街巷与小桥,全无萧索之气,竟让人恍然还以为仍在三月盎然的春色里。
岑家已贬谪到重宁城半年了。也许是圣上顾念旧情,对牵连在废太子一案中的岑家并无苛待,老襄武侯的爵位仍可由其子继承,只将他们从朝鹿城迁回裴氏祖籍,也算是圆了当年裴相告老还乡之愿。
老襄武侯戎马一生,后半辈子也不想太清闲,自己住到田庄上去了。永乐郡在中洲的东南沿海,多丘陵和河水。那老者离群索居,带着一天的干粮、别着一壶酒,赶着牛到山坡上的时候,也许心里想着的还是北地故乡那一望无际的草甸,风吹草低,一团团雪白的绵羊如云丛一般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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