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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他在身边人的撺掇下,去了象姑馆。所谓象姑馆,就是男妓院。世子驾到,自然是包场。朱厚烇做寻常打扮,头上戴着貂鼠暖耳,一身紫羊绒褶子,足蹬粉底小朝靴。他刚刚入内,周围的随从就麻溜地开始擦桌子,摆上自带的坐褥、茶具种种。
象姑馆的老鸨对这架势早已司空见惯,她忙上前赔笑道:“爷今儿来得正好,我们这儿又有新鲜货色了。”
朱厚烇翘着腿道:“噢,皮相如何?”
老鸨笑道:“那叫一个俊呀,仙女下凡都不过如此了。”
朱厚烇笑骂道:“是驴子是马,还不拉出来溜溜。”
老鸨忙福身道:“是——”
很快,一队身着女装,涂脂抹粉的相公就步履款款走了上来。他们一个个上前给朱厚烇见礼。到第三个时,朱厚烇看着这一张脸,莫名觉得有点熟悉。他不由撇过头道:“你们来瞧瞧,这张脸,是不是有点面善?”
他身边的小太监纷纷凑过来道:“是有点。有点像前些日子那个……”
“没错,王府里是有一个,像是那个谁来着……”
“爷,一时记不起了。”
王府进来的女子太多,死去的女子更多,以致这一群人根本忘记了俞洁的模样。对他们来说,虐杀一个女孩,就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不值得放在心上。
俞泽见到这幅情景,心中的最后一丝害怕畏惧也消失殆尽了,他紧紧攥住了大袖中的凶器,眼中光华一闪而过,他已经家破人亡,一无所有了,罪魁祸首凭什么还能大摇大摆,继续逍遥?
朱厚烇一抚掌,忽然道:“想起来了,他像那个傻子!那个傻子可真够蠢的,连飞镖都不会躲……”
一语未尽,一只匕首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插进了他的眼窝里,一时血流如注。朱厚烇的惨叫几乎要划破天际。俞泽看着他恐惧扭曲的脸,想到了他的妹妹,他想:“小洁在死前,也是这样吗?可惜不能再捅他几刀了。”
俞泽飞快地拔出匕首,对着他脖子上的大动脉就是一下。这是东厂的番子教他的,他在小屋里用鸡鸭练习过多次,所以一下就扎准了。鲜血这下就像喷泉一样射出来。
朱厚烇在众人的尖叫声中倒下。人群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张牙舞爪,如同扭曲的暗影。俞泽立在原地,不逃不躲,如释重负,他的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一丝笑意:“我以为王孙公子尊贵无匹,死相也该更别具一格才是,怎么如今看来,与我们这些贱民也别无二致呢?”
朱厚烇倒在血泊中,他瞪大了眼睛,在极度的愤怒和恐惧中断了气。一个变态杀人犯的死亡,在五百年后是人人拍手称快,可在五百年前,由于他的身份血统,使得是非颠倒、黑白不明。
毕竟在大多数人眼中,哪怕再死上十倍的贫贱女子,也不及汝王世子殒命的事大。
卫辉掀起的惊涛骇浪,由此蔓延开来,动荡整个大明官场。而在京城,朱厚照正打算为月池举行冠礼。
他不断同礼部尚书胡搅蛮缠。他道:“李越就像朕的亲子一样,朕一个做父亲的,怎么就不能在太庙里替他举行冠礼了?”
老尚书张昇一脸无语,他已经不想掰扯李越和他的关系了,只像复读机一样不断重复着一句话:“万岁,这与礼不合。”
朱厚照拍桌子道:“礼还不是人定的,朕说合难道还不够吗!”
张昇睁着一双死鱼眼:“请万岁恕罪,臣斗胆直言,委实不够。万岁如非要如此,还是先允臣告老还乡吧。”
朱厚照气急,他是想给李越长脸,又不是想给他拉仇,他换了个说法:“有道是家国天下,李越对朕有臣子之情,朕自然当行君父之道。他是孤儿出身,连家庙都无,如若朕不为他筹谋,难道要让他在那小屋子里行冠礼吗!”
张昇这倒是有些动容,他思忖片刻道:“万岁,臣有一两全之策,既不违礼制,又全人情。有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臣也曾为李越授业,不若就让他在臣家的宗庙中完成冠礼吧?”
朱厚照一时瞠目结舌,半晌他才拍案而起:“呸,想越过朕去给李越当爹,你痴人说梦!”
张昇:“……”
第167章人间荣贵无如此
明明怕得要死,却还坚持做下去,这才是李越。
可怜的礼部尚书深觉无能为力,最后还是只能抬出李东阳这尊大佛。李阁老冒着一片肃杀,出了内阁衙门,去见朱厚照。
只要没有公务,皇帝是一定会出门的,李东阳只能绕一大圈去阳德门。这里的一大片空地,被太监们一天数次地泼水,冻上了一层厚厚的冰。朱厚照小的时候是坐在拖床上,让太监们拉着他在冰上飞驰而去。现如今他长大了,自然要玩些新花样。
他带着狐皮风帽,披了一件翠云裘,此裘以金线、翠鸟羽和孔雀羽织成,金线是由真正的黄金制成。金块被重捶为金箔,金箔被剥出金丝,金丝再和蚕丝一起捻搓,才能制成一根金线。翠鸟羽和孔雀羽都是南方的贡品,翠羽鲜蓝亮丽,孔雀羽更是金碧辉煌,这两者与金线合织,真真是灿艳无匹。李阁老只是远远一望,就觉老眼都要被闪瞎了。
他站在冰池旁看朱厚照踩着冰刀,在冰上飞跃跳动,仿佛看到了一只大孔雀在起舞。李东阳一时忍俊不禁,但他忙捋捋胡子,将唇边的笑意压下去,开始鼓掌叫好。
朱厚照听到声响,回头见他在,暗吃了一惊,心道李先生一向最有眼色,若无急事,绝不会来打扰他。他忙一蹬脚,唰得一下就滑到李东阳眼前。李东阳颤颤巍巍地撩袍准备跪下,朱厚照伸手扶住他,道:“免了,可是出了何事。”
李东阳一脸慈祥地看着他:“万岁莫急,四方并无急报,是老臣今日有一小事,想来向万岁请旨。”
朱厚照一怔,心中讶异非常:“李先生说来听听。”
李东阳道:“启禀万岁,乃是李越加冠一事……”
朱厚照挑挑眉,他就知道,张昇这个老家伙,让他办点事推三阻四,去告黑状拉帮手,倒是麻利得紧。他眼珠一转就道:“先生且慢,咱们入内再说。”
俩人入了殿中,李东阳正待开口,眼前忽然被摆上了一碟黍面枣糕。朱厚照面前却是一碟脆团子。李东阳一愣,面露为难之色,黍面枣糕最是黏牙,为何会给他上此物……他忽然回过神来,这是暗示他闭嘴呢。
他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对朱厚照道:“李越与老臣有师徒之谊,老臣亦爱重其人品。他此次外出巡查,亦颇辛苦,万岁有心嘉许,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凡事过犹不及。依典制,唯皇太子能于文华殿设冠席、醴席,李越只是臣子,如此过分抬举,反而引人嫉恨,于他无益。”
朱厚照不以为然:“若相差无几,他们确会嫉恨,可若是天壤之别,他们便只能仰望了。”
李东阳万没想到他竟会这么说,他思忖片刻道:“万岁此言差矣,权势惑人,利欲熏心,丧心病狂之人虽少,却并不是没有。”
朱厚照理了理他碧彩闪灼的裘衣,漫不经心道:“先生也身居高位,难道不知这些都是家常便饭。再者,他们又岂会是李越的对手。”
李东阳被堵得一窒,他有心想说双拳难敌四手,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但转念一想,以小皇帝之自负,岂会听得进去。
他暗叹一声,索性话风一转:“老臣近日读《庄子》,颇有所获。昔年有海鸟飞至鲁国。国君大喜,将海鸟接至太庙,供美酒为饮,备猪羊为食,奏九韶为乐。海鸟享受这样的荣宠,却眩视忧悲,三日就一命呜呼了。海鸟好山林之趣,畅游之乐,鲁君将己之欲,强加于海鸟之上,故而才会出此等事。鲁君前车之鉴犹在,您既想厚待鸟,如何不问问鸟自个儿的意思呢?”
内阁首辅和礼部尚书之间的差距就在此处了。这话的确说到了朱厚照心底。朱厚照认为,世上只有李越最知他的心,而他自然也是最懂李越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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