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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好奇,不是关心。眼前这个人看似多情,却是无情。这近乎一种直觉,毕竟,正常人很难在看到别人淹死后放声大笑。尽管玉无忧敏锐地察觉到了国师掩藏在笑容之下的冷酷,可他并不在乎,因为他需要的不是同情,只是倾听。
正因为眼前这个人是国师,高居于天命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关心他的死活,不在意他的狼狈,像神明一样微笑着倾听所有事情,他才会有将内心剖露的冲动。
与其说这是倾诉,不如说他要借此机会自我责备,仿佛赎罪。
犹豫良久,玉无忧终于开口了。
他慢慢地说:“其实,我不该留在家里。”
脱面
国师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双眼探究地望着玉无忧,似在无声的追问。玉无忧却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苦笑着。
“我在家里,让所有人都觉得不自在,尤其是父亲。您不知道吧?他其实很爱我娘,只是良贱有别。尽管我娘离开了,他依旧没有放下她,这对庄夫人并不公平,对大哥也不公平,可我不能埋怨父亲,若不是他对我娘还怀有情谊,我根本不会过上今天这样的好日子。我娘虽然出身不好,可她却是个极好、极好的人,从没缺过我吃穿。要没有我,她兴许早就从良了,那样,她也不会染上那种病”
当时,那些下人以为他睡着了,因为年幼的他正在发烧。
“二公子怎么又病了,真不懂事。他就不该大冬天地去老爷面前晃悠。他不知道老爷根本不想见他吗?”
“人家精着呢。要不多在老爷面前晃晃,哪能争到同情啊?”
“那是老爷心善。要是我,肯定不会让那女人进门,多脏啊”
“是那种病吧?哦呦,她怎么有脸来找老爷?”
“仗着老爷心里有她呗。哎,夫人真可怜,大少爷也是,平白无故地要分出去一份家产。”
“可惜她家产没要到,就死了。要我说,她还不如当初把孩子打掉呢。”
“别啊,要不是二公子,那女人指不定就进门了呢?幸好她染上了病。我听说,她根本是来者不拒啊?”
“一个妓女还能怎么养孩子?要我说,咱们还该感谢二公子除掉了那个狐狸精呢。”
“哈哈哈!没错,没错,感谢二公子!”
他听着这些恶毒的议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死了一般。手、脚都没有力气,像软绵绵的一滩水,而被子那样厚那样沉,像一个铁夹死死咬住他的身体。下人的议论声渐渐模糊了,像苍蝇一样在他耳边嗡嗡地吵闹。
屋子里暗得像晚上,玉无忧想起小时无数个生病的夜晚,他半梦半醒间听到屋子后面传来呻吟。因为娘不愿让他出去呆着,也不愿当着孩子的面干活。他娘或许还算不上青楼女子,青楼女子至少还有自己的房间,不会像她那样被一只寄生虫赶出去,俯趴在本属于她的屋子的后墙上。
墙后面的声响啄着玉无忧昏昏沉沉的脑袋,他伤心地大哭起来。现在他又哭了。比从前任何一个夜晚都伤心。他看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尽管年纪长了几岁,可他还是一只寄生虫。他害死了娘,让庄夫人伤心,让大哥伤心,让父亲伤心,可他竟然一无所知、鲜廉寡耻地四处招摇,享受着舒适的生活。
他是个罪人,活该受人鄙夷。
他不配成为玉家人。
“我那时候发誓,自己长大后会好好报答玉家。可是,看看我现在的样子。”玉无忧自嘲道,“我得了怪病,一到人多的地方就心慌胸闷,甚至晕倒。既然我无法报答玉家,就应该尽早离开,可是,我却一直拖着”
真卑鄙。玉无忧想。他厌恶这样的自己,什么都做不成的自己。
“所以,我按您说的吓住岑远道后,真的非常高兴。”他觉得脸上有些热,用手擦了擦,“我觉得我终于干了件有用的事。我真的非常感谢您。”
“你为什么不把那两个嚼舌的赶出去?”
“嗯?”
“你当时就该狠狠教训一下那两个下人。”国师皱眉道,“你做错什么了?在这自怨自艾的。”
他拿花枝点了下玉无忧的脑袋,有点不耐烦地说:“你与其在这瞎想,还不如干点事去。”
被戳到的地方热乎乎的,还有轻微的刺痛。玉无忧傻愣愣地望着国师,这时,小道士进来了,恭恭敬敬地说:“大人,已经准备好了。”“哦。”国师随手扔下花枝,表情像是有点不快。“我有事要办,失陪了。”“好。”玉无忧赶紧告退,等走出梧桐观,他还神思恍惚。忽然,他大叫一声,懊丧地摊开手心。
他忘记把玉佩给国师了。
那之后,玉无忧出门的日子变多了。有时是陪着庄夫人祈福,有时是带玉无虞出去玩,有时是去集市上看看新茶,有意无意地,他总会经过梧桐观,哪怕只是远远地望上一眼。他不常进去,在他心里梧桐观像什么珍贵的瑰宝,需高高放在一尘不染的架子上,用上好的木箱保存。
只有庄夫人进寺上香时,他才会跟着进去,并且在庄夫人诵经时四处转转,看似不经意地经过那扇门——它总关着。
他碰见过一次小道士。据他说,国师时不时会来梧桐观给宏元仙尊上香。他上香时,不许任何人靠近。小道士的手遥遥一指,点出了梧桐观后殿一角闪闪的金顶。
那就是国师上香的地方。玉无忧满怀崇敬地从那座巍峨的大殿旁走过,和其他大殿不一样,那座大殿四周的墙格外高,玉无忧只能看到层层叠叠的飞檐和斗拱。大殿前后有两扇门,一扇通往那个有桃花树的院子,一扇则通往一间空院子,那院子通往后山,也就是那个溪谷。就是说,外人是进不去这座大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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