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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漫漫,天光万顷,高骊撩衣跪在从护国寺出来的光头老国师面前,低下头颅,接受老国师最后的赐礼。
老国师将辉煌的晋国帝冠戴在高骊头上,再将晋国的护国玉玺交到他手上,苍老的声音蕴含着深沉的敬畏:“请天子接任,这晋国的国运。”
高骊伸手向上接过玉玺,刹那间,长风从八方来,宫城最高楼的盛世钟声再度敲响,悠远漫长地敲动九响,昭告晋国,昭告天下——
大晋新君立,旧帝灭。
大晋昨日死,今日生。
盛世钟声之下,在这祭天台上,新君高骊接过帝冠玉玺后缓缓抬头,冰蓝的眼睛死气沉沉地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苍穹,瞳孔当中烙印了两只交替盘旋的鹰影。
左袖当中,血红色的念珠在无人窥探处不停闪烁着鲜血般的光芒。
祭天台左方,高瑱跪在高氏子弟的最前列,他抬眼看到台上天下瞩目的共主,眼角余光瞟到跟随在身后不远处同跪的谢如月,心中涌生的千万不甘中,夹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谢如月此刻跪着的地方……是谢漆陪过他的位置。
冥冥之中,仿佛曾有过另一个时空,是谢漆陪着他一起走过无忧无虑,度过刀光剑影,跋涉过风刀霜剑,最后枕在他掌心中。
可是此时的谢漆在哪里?
他找不到。
谢漆不让他找到了。
高瑱不远处稍后方便是高沅,他低头跪着的姿态比高瑱标准得多,弯下的腰久久直不起来,身后的人以为他在尽忠地向新帝表示忠诚,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突然犯病了。
他头疼欲裂,想打杀人。
他饥渴如鬼,想点一杆雕花烟。
可是现在不能……不能。
祭天台右方,吴攸跪拜在百官之首,蟒服繁复精致的袖口下,左手系着一块格格不入的残玉。他低头叩拜时,左手用力地攥着残玉,额头叩在宫城地面上,落下了一行无声无息的泪水。
身后是庞大的世家百官,庞大的仇憎巨影,他只能于心中默念着高盛的名字,念到肝肠寸断。
长风将九响钟声传入长洛城的护国寺内,高琪跪在满堂祠牌前,口中小声地念念有词,不知跪了多久,虔诚地低头叩过九次,这才抖着有些麻痹的双腿站起来。然而跪了太久,一站起来便打晃,险些亲吻冰凉大地时,身后一直相伴的罗海伸出手捞住他。
“抱歉……我连站都站不好。”高琪哭丧着在罗海怀里,借着他铁一般的胳膊使力才站直,“罗海,你说我这么没用,以后真的能办好那件事吗?”
罗海还跪在他身前,仰头看着高琪脸上从眼角横贯到下颌的狰狞罪字刺青,默默地伸手将他抱紧:“一定可以的。”
高琪也抱住他,眼眶发红地眺望寺门外遥远的古钟,小声地哽咽着抱紧罗海:“罗海,你听到钟声了吗?三哥登基了,我们也要努力啊……我胆小怯懦装不下去的时候,罗海,你一定要提醒我,打打我,我就有勇气了。”
“不打。”罗海闷闷地抱紧他,“我只抱着你。”
高琪在钟声里紧紧回抱他:“好,好……哪一天我要是死了,可以的话,你也抱我如此刻,那样我就不怕了。”
九响钟声传入长洛烛梦楼中,最高塔层上,被冠名为黄金娼‖妓的谢红泪负手眺望着宫城的方向,染遍蔻丹的五指间把玩着一截不知谁人的指骨,浓艳的脸上冷若冰霜:“皇城钟声九响,高骊继位,青川,你说这一回的皇帝和幽帝相比会有什么不同?”
谢红泪的养弟谢青川挽着一件轻薄的斗篷走来,取走她把玩的指骨,把斗篷披在她肩上:“是什么皇帝并不重要,只要镇南王世子答应姐姐的不会食言,就足够了。”
谢红泪眼角的红艳胭脂如饮过血的刀:“我等了这么多年,我要先看着梁奇烽碎尸万段。”
谢青川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和煦:“那我在姐姐身边提刀,你要谁死无全尸,我便将谁千刀万剐。”
九响钟声飘到长洛东区的代闺台,被寒门文人推为魁首的许开仁正在和一个腕系佛珠的女子下棋,钟声传来时,两人都停下了对弈的指法,不约而同地一起眺望宫城的方向。
“钟声九响,改朝换代。”许开仁语气遗憾,“可惜继位的不是先太子。若是高盛储君,中宫皇后便是之牧你的姐姐。太子妃兰心蕙质,必然可以协助储君扫荡晋国的五蠹,实在太遗憾了。”
“人皆有命,天道如是。”女子出身南江的书香寒门梅家,亲姐乃是先太子妃梅念儿,名叫梅之牧。听罢徐开仁的喟叹,她神情并无太多波澜,继续执子下棋,佛珠紧扣脉搏。
许开仁继续与她对弈,又遗憾地问道:“之牧,人皆知你和何卓安互为知己,来日你当真下得去手?”
梅之牧落子的指尖微微凝滞,安静须臾后,淡淡道:“她犯错至此,因果轮回,总该轮到她俯首认罪。我拦不住她,既为知己,便该亲手葬送。”
许开仁落子,一瞬输了棋局,只能合手认输。
钟声荡到西区吴宅中时,唐维正窝在袁鸿怀抱里,窗外不远是张辽练武的嘿哈声,他听到长风传来的九响钟声,一碗苦得难以下咽的汤药只喝了一半就放下。
唐维神情有些怔忡,喃喃自语道:“没想到殿下真的登基了。戴师父当年说的预言,竟然真的成真了。”
袁鸿强硬地把药端回他唇边:“媳妇,天塌下来你也得喝药啊。你身子本来就虚,还好这次没伤到底子,不然以后我连睡你都得小心吧啦的,那这被窝暖得跟上刑似的,我可不想那样束手束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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