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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榕很捧场:“好呀。真好看,阿松会挑东西。”
“那是!”容松得意洋洋,“才花了两枚铜板呢。哎呀,郡主,若非这是义诊摊,送药,咱也不必如此左支右绌,您是学先皇后么?”
祖母游历江湖时,也曾沿途义诊,给无法支撑药费的百姓赠送药物。
每个少年人的成长,起初都是脚踏先辈的足迹,用懵懂孺慕的眼神追逐他们背影,等真正步入世间后,才逐渐走出独一无二的路。
宣榕笑笑:“不算。但下意识这么做了。而且,很多人确实不富裕,也有一些人不便取钱看医。”
容松刚想问:“什么叫……”
“不方便”三字未出,一声怒骂就打断他:“我这婆娘的药是在你这里拿的吗?!”
棚里,三人回头,只见湿漉透亮的青石板街道,走来一个壮硕中年男人,大肚便便,犹如屠夫,他像是怒火滔天,将手里拽的东西一甩,噼里啪啦的,有人撞上药摊支架。
油棚瘫了一角。还好容松搭得结实,摇摇欲坠但堪堪支撑住。
这时,三人才发现,男人手里抓的是女人长发——他将自己的妻子推搡了出来!
宣榕脸色登时就冷了,没搭理他,将颤抖的女子扶起,把她护到身后,这才质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容松认人一把好手,压低声提醒:“三街头上的蒋屠夫。”
蒋屠夫将薄衣袖撸起,露出结实的腱子肉,气壮如钟:“自然有,我打她,是她不听话,想让她长记性。他娘的这种贱人也配抹药治伤?伤疤就得留着——”
宣榕面无表情打断他:“他是您妻子。”
蒋屠夫一脸诧异,想说什么,但许是看她年纪小,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里,宣榕猜出他未说出口的话意:妻子?妻子不就是用来打的吗?
“得了,十年生不出一个带把的。老子没休掉她,已经算给她天大的脸面了。”笑够了,蒋屠夫才抹去笑出的泪水,走过来,又要拽女人的头发,想把她拖走。
宣榕闭眸忍了忍,没忍住,心一横,吩咐容松道:“把他打走。”
没想到,女子一把抓住她手,鼻青脸肿的面容张皇失措,一只眼几乎成了一条缝隙,小声哀求:“别……他浑身都是力,打不过的……而且得罪了他,我回去更受罪。”
宣榕觉得不妥:“可是……”
而蒋屠夫似是听到了妻子的窃窃私语,又是一阵狂笑,笑够了,吆三喝四对着人多起来的街道喊道:“大家来看啊!我供这婆娘吃婆娘穿,养了她十几年,她这吃里扒外的东西,还和外人一起嚼舌头说我坏话!一天到晚往这边跑,怎么,看俩郎君长得俊,想偷人不成?”
这下别说宣榕了,容松和容渡都气得火冒三丈。容松也捋了衣袖,一拍桌子喝道:“我操!你这人也忒颠倒黑白了吧,你媳妇堂堂正正来我们这拿药,你一个逛黑窑子还欠人账款,白睡人家好几回的泼皮混账,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的?!”
容松此人,上得了庙宇高堂,下得了市井街坊,遇礼则礼,遇强则强。
被他一呛,蒋屠夫脸色阴沉不定,宣榕暗叫不好,他的气只会洒在妻子身上,便柔声对女子商量道:“这位姊姊,你和我们上山去住几天好不好?我在寒山寺暂住。”
女子还是惊慌摇头:“他气消不了的,等回去更惨……”
宣榕微怔:“那你住一辈子也可以。”
“……怎么可能呢?那闲言碎语多少。”女子完全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苦笑一声,拨开容松,“我们夫妻间的事,小娘子和小郎君莫管了。”
道义用纲常框定世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当局者,很少敢挣脱牢网。
她一步一步走,犹如挣扎的飞蛾,终归还是落回纲网。
见她又被丈夫推搡着远去,容松气道:“他爷爷个鬼!要是在京城,我一刀结果这畜生!!!啊啊啊啊啊好气!这位夫人怎么不让我们插手啊!!!”
容渡一直闷不做声,终于罕见插了句嘴:“然后呢,阿松。她有仰仗的生存手艺吗?我们俩在这姑苏,都无法立刻找到赚钱的门路,何况有个疯子一样丈夫的女人?谁敢雇她?而且她也不是那种性情泼辣的,过不了自己那离经叛道的一关。”
容松咬牙切齿:“改明儿我去给他套个麻袋揍他一顿。”
容渡无语看他:“……”半晌:“……加我一个。”
容松鬼鬼祟祟看宣榕一眼,将他哥一拉,也不知去商讨什么夜黑风高揍人大业了。
宣榕却陷入沉思,一晚上没做声,直到夜间回寺,誊完那几个孩童的八字,抄完经书,点燃油灯,才对旁边打盹的小沙弥道:“劳烦师父,若有风吹熄灭,还麻烦您再燃灯火。”
这件小佛堂,燃了一排长明灯。是宣榕这段时日目睹的死者。
底座小牌上,写着死者姓名生辰。
后面多是些天生不足的早夭孩童,间或几个突发疾病的老者。唯有第一位,那人年岁正值韶华,比小郡主只大上三岁,灯中火焰随风扑簌,摇摇欲坠。
宣榕便又给那盏灯添了点灯油。
忽然,她察觉不对,灯盏似是稍错了位置,和前几日放置的不是同一个地方——之前在佛祖捻花的手下,而非他慈悲的眸前。
像是有人拿起端详,又放了回去。
她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夜凉如水,古剎院落树影婆娑,宁静祥和。并无人影。
宣榕只能迟疑问小沙弥:“……今儿这间偏殿有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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