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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曾仗剑走天涯(第1页)

也曾仗剑走天涯

儿子两三岁的时候,听说去南方剥橘子一个月能挣五六百,小洁带了五十块钱、两身换洗衣服、一袋大宝搽脸油,跟上妇女们坐着厂里包来接人的大巴,到浙江去剥橘子,供罐头厂做罐头,厂里管吃管住。至今小洁已经想不起浙江什么地方,估计不是杭州。大城市或小城镇又能怎样呢?西湖美景与她无缘,江南水乡也不是诗,她们没有时间逛街看景,只是冲着每月六百元而来。

每天接触酸性的橘子,小洁手指头泡得发白,开始溃烂。除了买卫生巾和不得不买的生活用品,再无其他花销。三个月之后,带去的五十元还余十五元,又有劳务费一千八,小洁即将胜利归来。

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夫妻俩很是想念彼此,三天两头打电话。大国这边有手机,两人掐好时间小洁到公用电话那里接听。回来的前两天专门打了电话,离别的思念和已经到手的一千八使两人开心异常,小洁恨不得扎上翅膀飞回家里。

归来的那天黄昏,大巴开到村头学校旁边,在迎接的人群里,没有看到大国,只见堂弟媳妇手牵周通前来迎接。她很是意外,问:你大哥哩?弟媳目光躲闪,说:俺大哥他在家哩,我领着孩子来接你了。大小三人一起回家,见大国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只说不舒坦,歇歇就好。小洁到那院与公婆相见,拿出三百元要给婆婆,说婆婆这三个月在家给她带孩子洗衣裳辛苦了。婆婆咋都不要,小洁极力相让,婆媳俩就像打架一样在院子里扭扯,最终三百元也没有给出去。

小洁只觉得家里人都有点不太对劲,但也不明所以。

小洁又去外村的砖场干活,继续挣苦力钱。日子如常地过,直到半年之后,生产队里一个妇女无意中说漏了嘴,小洁在外剥橘子,大国在家打牌,时赢时输,在小洁浙江归来的前一天晚上,一夜输了两万多。赌友催逼要钱,大国他妈叫回二国,喊来自己出嫁的俩闺女,还有大国的堂弟超,降住一众小辈,每人借的磨的挤的,必要拿出几千元来。大国他伯又卖了家里的牛,并且和大家说好,对小洁瞒下此事,今后他们苦死做活,悄悄还钱。

无限的愧疚和一个男人的责任感催逼着大国。他跟涛谋划,两人一起开了一个月的打牌场,招集周边村庄好赌青年来此打牌,少不得玩弄手腕,终于捞回了本儿,和涛平分,还完了欠账,还给自己花一千元买了一套杉杉西服,从此洗手不干。那套西服质量很好,大国平时不舍得穿,在柜子里宝贝般挂着,十多年后跟着他一起埋进坟墓。

小洁想找更挣钱的营生,于是第二年8月,跟大家去新疆摘棉花,郑州至乌鲁木齐,是三天两夜或两夜三天的火车旅程。小洁的腿出现问题,或因前些年出力太多劳损,或是缺钙严重,坐在火车上酸沉麻酥,双腿就像虫子乱爬乱咬,犹如受刑,恨不得把腿锯了扔掉。车厢里人挨人人摞人,不能走动,也不能活动双腿,有一度她真想砸烂车窗跳下火车,几十个小时的旅程生不如死。第二年有了经验,出发前带足安眠药,上车后吃十几片,座位底下铺了大布袋,钻进去倒头就睡,几十个钟头,直到下车,不吃不动不说话,就像死过去一般。同村妇女十分担心,过一阵弯腰拍她,喊她,确认她能答应,给她喂点水喝。到站后爬起来下车,再跟着众人坐一天汽车到农场去,一路昏昏沉沉。回程也是这样,她基本上不知道怎么回的家,只是跟着同村的人走,到家半天后,脑子才慢慢恢复正常。

辽阔的边疆,渴望挣钱的人们,从内地中原奔赴而来,蚂蚁一般匍匐大地,由这片白色转移到那片白色,每天除了几个小时的睡觉时间、几十分钟的吃饭时间,他们全部都在摘棉花。进入9月,天已经很冷,早晚温差大,夜里棉花朵上露珠上冻,清晨要先将外面一层冰敲开才能摘,或者从冰壳子里往外抠棉花。人人腰绑大白布袋,手拿一根棍,小洁说真像一群孝子贤孙的送殡队伍。

农场管住管吃。住的是大通铺,吃的是白水煮面条撒几把盐,人们去时带一些本县南街村生产的方便面,时不时自己泡上一包,算是改善生活。有的人刚去一星期,就把方便面吃完了;有经验的人当作宝贝仔细放好,一个月后别人的吃完了,她才拿出来吃,馋得大家眼珠子发绿,围一圈观看。有人请求说把最后碗底的一口汤让我喝了呗,经验之人只是抱住碗不放。小洁说:几十天下来,青菜见不到几片,荤腥更是没有,熬渴得没有办法,心里想着,现在有一块肉,哪怕是掉到粪坑里、茅厕里,拾起来也会吃的。

棉桃裂开,变得尖硬,很容易扎到手,而要从硬壳的棉桃里摘取棉朵,不可能不碰触棉桃皮。小洁皮肤与别人不同,人家手上起泡,过几天变作老茧,她的双手很快裂口崩烂。买了风湿膏,当胶布将手指一根根包裹,用这双烂手,每天不停地摘棉花,只恨自己怎么才长两只手。她希望没有黑夜,只是白天,她可以不吃不睡,也要一直摘下去。别的女人们白天干活,晚上回来洗衣服,第二天穿干净衣服,而小洁的烂手不能沾水,洗脸还要别人帮忙,更别说洗衣服了,便多带几身,每身衣裳要穿半个月,回来时带一包脏衣服。她回顾那时的自己,完全跟乞丐流浪者一样,平时漂亮清洁的一个人,顾不了形象,一心只想挣钱,挣钱。

大国在家想念她,电话打得勤,他记住时差,在她夜里躺倒还来不及入睡的时候,两人通话。此时小洁已经有了手机,大国在家给她充足话费,八千里路云和月,思念的话说不完。一个棉花季下来,带着三四千元和两只贴满风湿膏的烂手以及一堆脏衣服,小洁回到大周。方圆村庄去三四十人,数小洁手最快,收入最高。第三年,棉花涨价,工价也高了,小洁拿回来六千块,十个手指头全部烂完,要在家养十来天才能蜕皮长好。其间她还在新疆自己弟弟承包的建筑队上干过活。

路上十几片安眠药尤其吓人,大国不愿让小洁再去。小洁便在县里小叔子二国的建筑队绑钢筋。建筑工地也不能说让女人走开。总之哪里有钱她到哪里,哪怕是天涯海角、刀山火海她也敢去。

自从当年嫁给大国,小洁就成了方圆十几里的名人。结婚后的拼命劳作,又使她名声大增,人人皆知大周村有个能干的妇女,有了活计或挣钱渠道,也都来找她。小洁本性善良温柔大度,多年行走江湖,身上又有了一股杠子气(方言,大丈夫气),自己也结交了一些朋友。

小洁的一个表弟,从广西桂林不停给她打电话,说这里有个好项目,稳赚不赔,老家很多人来,都赚钱了。小洁也曾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他们在那里搞的是传销。无奈对方一遍遍催促,说得无比真诚,以亲戚名义担保。于是小洁开始相信。广西那边落实了家乡报名的一批人,便包了大巴来接他们。在车上小洁还认识了一位县人大代表,在县里有许多店铺,竟然也信了朋友忽悠,放下手上的生意奔赴广西。

重重山,层层水,走了一天一夜,到了广西,进入一个山沟里的小镇,她被带进一套单元房,不能随便外出。里面有年轻姑娘,还有戴眼镜的青年,小洁一看情况不对,进到卫生间给大国打电话说:砰了(方言,坏了),真的是传销。大国说:传销就传销,反正你没有钱,能把你咋样,实在不行就报警。小洁观察形势,所住楼房旁边就是派出所,街镇两边的墙上,大标语改革开放、搞活经济、响应政策之类。街上人头攒动,广场人山人海,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人,男女老少,拖家带口。白天专家讲座,夜晚上线授课,口号震天响,推销药品补品化妆品,每天不停洗脑,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能挣大钱。小洁说那场面谁去谁迷,可不是只有憨子迷只有笨蛋迷,人们陷入狂热之中,每天轰轰烈烈地上演节目,派出所难道不知这种行为?报警肯定是没用。小洁想出对策,她不用去听那些讲座,害怕听了也会入迷相信,只对表弟说:我看这个项目很中,已经给你姐夫说了,他在家正在筹钱,我先入三股,这就回去取钱。表弟说:那我先给你垫上钱吧?每股三千八。她说:好的,你给我垫上,我回家拿钱来还你。装模作样给大国打电话,说钱筹好了,还假装给家乡的亲友联系,说这里有好项目,来就能挣钱,让表弟看到她对此深信不疑。当时来的很多人,如果不表态不同意,就无法走出这个山沟。小洁做出很虔诚的样子,听从他们的指挥,取得了表弟的信任。表弟向上线汇报,说表姐要回家拿钱(幸亏那时没有微信转款,银行转账也不普及),得到上线许可,表弟到小卖部为她申领一张回乡的车票(当时车票也还没有实名制)。小卖部也是传销者开的,里面有一份表格,哪个人带来的人,谁想通了愿意了,回家拿钱,才能得到一张车票。表弟将车票交给小洁,在此困了一周的小洁,得以走出山沟,她至今不知详细地址是桂林哪里。回到家后,表弟又打电话催促,小洁说:我是不会再去了,你替我垫的钱,你若发财,就别要了,你若赔了,将来你回来,我会还你。而表弟也是被一个朋友骗去,将之前做生意辛苦挣的十多万元,全部扔到了广西。每人租一个单元房,发展下线,都被洗了脑,骗自己最亲的人。表弟的单元房里,天天鸡鸭鱼肉地吃,制造幸福生活美好前景的幻觉,两年经历了一场梦样人生,直到把钱花光,上线看他再也榨不出油水,放他回家。表弟说:当年曾有不少人在那里家破人亡,再也走不出那个山沟。

在这些传奇的间隙,她还曾去上海的双汇公司打工,经历了按部就班的工厂生活,每月拿到手里的钱很是踏实。小洁吃过的苦,经历的险,几天说不完。小洁笑说:好事坏事我都干过。

无论如何,夫妻一条心,苦干加巧干,日子走在了人前头。前几年大周村引进一个南方开发商,在村东头建了两幢商品楼。大国夫妻俩有了面皮机挣的钱,眼看着工程来到了家门口,便深度参与,不知是投了钱还是入了股还是折了工还是运了沙。乡村的经济合作与纠葛,没有合同,没有条文,全靠口头约定,外人很难搞清来龙去脉。若出问题,各说各的理,每人都有理,但每人都没钱,总之出发点是都想发一笔财。但他们错估了形势或者运气不好,现在农村青年结婚兴了县城买房,虽然大周商品房盖得跟城里一样,但这两幢粉红可爱的楼房,因没长对地方,只有十公里的距离,比城里房子便宜三分之二,也无人问津。农村青年宁愿跑到城里买四五千元一平方米的,而不愿要一千多一平方米的大周新家园。房子卖不出去,投资收不回来,产权又不明晰,合作双方都说对方欠了自己的钱。开发商急火攻心,栽倒住院,再也不来大周。当初楼房建好后,开发商为了抵周大国提供的十多万元沙子钱,将一套五楼的三室一厅装修到位给了他们。可大国夫妻俩腿都不好,以不方便上楼为由,自己打开一楼把头的一小套两室一厅,毛地毛墙住了进去,前年又将对面的一小套装修好,搬了过来。五楼上那一套,时不时上去看看,打扫打扫,后来干脆卖给了村里人。开发商无奈,权当让夫妻俩替他们看着房子。楼房长在我大周的地盘上,背不走,移不动,拆不了,俨然成了大国和小洁的财产。村里有人想住楼房的,也悄悄在大国手里购买,当然是用很低的价格,据说七八万就能得一小套。没有房产证?那怕啥呢,楼房长在我大周的地盘上,证不证又能如何。于是这两幢楼房里住进了十多户人家,乡村之夜,楼上透出点点灯光,和前面的几排小别墅一起,被称为大周新村,住户多是经济条件较好的人家。

大国以一个病弱之躯,一个在传统眼光里根本娶不上媳妇的人,硬生生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幸福的丈夫、成功的父亲、远近闻名的能人,尤其承包了土地和看护了商品楼之后,俨然以大周上等人自居,挺注重保养,会做饭,爱享受。两个女儿出嫁,儿子考上大学,眼见着幸福生活开花结果,不想却突然撒手而去。

小洁经历了失夫之痛,渐渐缓过神来,勇敢地承担起一切。周涛和王永杰的合伙人,从精明圆滑的周大国,变成了女丈夫老马,从前是有事来找大国商量,现在是有事来找小洁拿主意。这个位于两幢商品楼咽喉要道的一楼的家里,并没有因为大国的离世而显得落寞,打牌场重新支起来,酒场子隔三岔五来一顿,嫂子、婶子、老马的呼唤从未停歇,楼前楼侧的汽车也没有间断。

西河坡的大棚,小洁一个人种着。从前是夫妻二人前去经管,大国在棚外闲转,与来往行人说话喷空儿,小洁在里面劳作;或者小洁一人开车下地,大国在家坐镇指挥,至多二三十分钟打个电话,问她累不累、热不热,记着喝水,出来透风。小洁觉得摘豆角的时间几乎没有接电话的时间多,大国说:我得提醒你,不要热闷到大棚里。

现在没有了大国的提醒,小洁说:日他奶奶,狠一个人搁棚里扑腾,差点把命要了。

有一天下午小洁外出办事回来,想着开车到大棚里看看,西红柿是不是该摘了,明早趁凉快下地来摘。他们的土地,他们的大棚,总是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大国活着的时候也是这样三天两头要来看看,即使不用干活,两三公里的距离,开车跑来瞅瞅也是安心的。大国死后,小洁对这片大棚更是牵挂。停车进棚一看,妈呀红了一片。天气炎热,两天不见,西红柿就迅速长熟。小洁是个见了活儿恨不得马上干完的人,哪里能等明天早上。她穿着高跟鞋,掂了塑料大筐就开始采摘。天地之间热流滚滚,方圆几公里再无一人,只有一个女人在犹如蒸锅的大棚里孤身作战,汗水像眼泪一样,唰唰地流,衣服很快湿透,包裹在身。在小洁眼里,这西红柿就是钱,摘下一个,几毛钱稳稳到手。从种下,到出苗,从开花,到挂果,耐心走过三个月,等的就是今天。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外面骄阳似火,气温四十多摄氏度,棚里少说也有五十摄氏度。小洁一想不好,要是我撂倒在这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后果不堪设想。西红柿装满筐是七十五斤,这快要满筐,差不多五十斤,身体摇晃已经搬不动了,但舍不得扔到这里,她挣扎着连拉带拽,好容易把筐子弄出大棚,装到车上。坐进车里,口干舌燥,几近脱水,车上一瓶水都没有。开车逃离,头晕脑涨。那几天恰遇车内空调坏了,钢铁家伙晒得烫人。眼前发黑,什么也看不见,她停下车,趴在方向盘上,但她提醒自己不能昏睡过去,抬起头拼命摇着,用手打自己,掐自己,呼唤自己,慢慢看清楚眼前晃动的路,再次踩动油门,做梦一样往家里开,平时不到十分钟的车程,此刻很是漫长。她歇歇走走,眼前黑了,就停下来,眼睛闭住一会儿,摇一摇头,再次睁开,直到开至毛庄村后,见到有人,她的心放下一点,不至于一个人死在荒野无人知。拼力开回家中,停下车子,跌跌撞撞打开家门,抓住杯子喝水,恨不得把玻璃杯咬碎吞进肚里,接连喝了几杯,走进卫生间,打开沐浴龙头,先流出的是凉水,顾不得扒去裹在身上的衣服,她坐在水下,将全身浇湿。

你完蛋了!我打断她的讲述。那么热的身体,凉水一激,要出问题。

我完啥蛋?要像你们那样又是讲究哩,又是保养哩,早没我了。

你咋这么不爱惜身体?

当时那情况,真是的,要是有一池子凉水,我得一头扎进去,先凉快了再说。

她坐在喷头下,确认自己的身体从魔鬼那里赎了回来,眼前不再发黑,呼吸逐渐平顺。脱掉衣服,冲洗之后,回屋打开空调,躺在床上,一直到天将黄昏,缓了过来,才起身开车,把西红柿送到超市,换取了一百多元钱。

土地不等人,作物不等人,农民无法挑选下地的日子,天降大雨或者大火,你也得下到地里,钻进棚里,收割你的庄稼,采摘你的果实,否则多日的耕耘和等待过期作废。

从前大国在时,好坏是个帮手,就算他在家指挥,也是一个陪伴和牵挂。他提前给小洁备好喝的水,一再说水要带足,哪怕喝不了再带回来。从冰箱冷冻室里,拿出几瓶冰冻好的水,告诉她最热的时候,拿出来在脸上脖里腋下冰一冰,起到降温作用。大国病弱无力,小洁皮实能干;大国油滑动脑,小洁耿直实在;大国细心体贴,小洁粗放大度,两人互补,形成绝配,虽然也有吵吵闹闹,但生活过得也算安心。现在没有人为她做这些准备工作,也没有人过一会儿给她打电话问她热不热累不累,提醒她喝水降温、出来透气,小洁一个人在塑料大棚里闷头苦干。

她不想掏钱雇人,便一个人开车下地进棚摘豆角。2022年夏天格外热,动不动四十摄氏度以上,大棚里因不透气不通风,走到门口,就像揭开了蒸馍锅,扑面热气烫脸得慌。她戴的棉布遮阳帽,都能湿透滴水。即使是早上五六点出门,棚里温度依然不低。疯长的豇豆角,掐头搭秧,捉虫打药,一样都不能疏忽。豆角长成之后,一两天得来摘一次,否则长老发白,卖不上价。有一天极度高温,她一个人从早上六点摘到九点多,已经热得眼前发黑,头晕目眩。她怕再像那天一样,倒在这里无人知,便挣扎着回家,路上依然是眼前黑一阵明一阵,好在有水喝没有造成危险。豆角送到超市,回家躺下歇息,想起大国在的时候,好坏有人招呼,冷暖病痛有人体贴。现在孩子们离得远,只是微信视频说:妈你不要太累,大棚要不就不管了。说得轻巧,大棚不管,钱从哪里来?种下的西红柿豇豆角,盼了几个月,就等着最热时候采摘卖钱,每天拼死拼活,换回来几百元,再苦再累,也就是这一两个月,过了这个时候,想拿命换钱都没处找。小洁心里忧伤,中午饭也没有做,好在邻居们时常惦记着她,做了菜合烙了油馍给她拿来一个,包了饺子给她端来一碗,轧好面条给她送来一把,女儿网购食品快递给她。一个人的饭不好做不想做,有时候对付着吃点面包,喝袋牛奶,心情不好,实在不饿的时候,也就省过这一顿了。总还是惦记着没有摘完的豆角,下午四五点,又带足了水,脑袋扣上遮阳帽,开车去了西河坡。明知那里是炼狱,太阳榨干你的汗水,大棚吮吸你的鲜血,高温要夺你的性命,可还是勇敢地奔向那里,义无反顾地扑向大地,钻进大棚,一个人在寂静无人的天地间,听着扑嗒扑嗒的汗滴,闻到自己灼热的呼吸,一个个采摘下劳动成果,能每天见着现钱,心里无比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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