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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为什么还要跑呢?”
“他们吃我们的粮。”他说。
外乡人又抬头了,这次没冒出什么憨傻的神情。
“你们怕她将粮食都征尽了么?”
“她还要杀尽老主君一家。”老人说。
“那和你们也没关系吧?”
“就说你这人是假冒的郎君,”老人骂道,“当真愚鲁!我家世世代代侍奉老主君,没了他们,我儿我孙又要依附于谁!”
“你家人有手有脚,种得出粮食,赚得到银钱,怎么就要依附旁人了!”
“他们有手有脚,能种得出粮食,赚得到银钱,里吏便没手没脚,搬不走它们吗!”
世家是在向她示威吗?
也是,也不是。
他们是真的怕她抄家,怕她将隐户隐田翻出来,怕她这个冀州刺史当真接管了冀州,到时即使不斩了他们的狗头,也要将他们身上的绫罗剥掉,让他们被动地也学起圣贤管宁,以及管宁那些追随者的模样,住在低矮的泥屋里,每日辛勤劳作,自己挑水,自己浇园。
追随管宁的士人付出这种牺牲是有报酬的,他们得到了政绩和名声,也为后代攒下了一份光辉的政治资本,但河北这些世家没有!
他们自己要变成泥腿子,在土里劳作不是最可怕的事,可怕的是他们的子孙后代恐怕也要磋磨在田地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们宁可逃去并州!
他们是真心惧怕,所以才会
携家带口地逃走。
——但陆廉并不会剥削百姓,百姓们跟随世家逃走,是因为受了蒙骗吗?
也是,也不是。
百姓们自然知道隐户隐田的苦,但这个世道里,比它更苦的东西太多了。
他们衣衫褴褛,终日劳作在田间地头,毕竟回家还有一碗掺了稗子的麦饭可以吃,毕竟还有妻儿父母的脸可以看。
如果陆廉来了,小吏将男女青壮都带上战场,家中田地荒芜,老人和稚童吃什么呢?
互相吃吗?
“可我听说她是个很清正廉洁的——”
“她清正,可保得手下也清正么?”
外乡人想了一会儿,“总比你们一辈子为奴为婢要强吧?”
“你这是什么话!”老仆骂道,“你以为什么样的草芥都能入郭公之眼么!”
她张张嘴,又把嘴闭上了。
外乡人虽然说话有点憨,长得也不知怎么的让人讨厌,但谈吐确实像个士人,而附近的人家也都应走尽走了。剩下走不动的,都被那位老县令搬到了家中,还给他们留了些粮食——那看起来外乡人就也只能在这里留宿了。
当然留宿归留宿,夜里不许出门乱走,老仆警告说,敢乱走动,就拿大棒子当贼打出去!
夜深了。
草席上有鼾声与呼吸声此起彼伏,只有角落里一个外乡人睡不着,抱着自己的剑坐在那,看这几个口水都流出来的老头儿发呆。
【你看,】黑刃又悄悄说话了,【他们不信你。】
【我与河北交
战这么久,他们不喜欢我,也很正常。】
【重点错了。】
她有点迷惑地搓搓脸,【哪里错了?】
【他们不是不喜欢你,他们是不信任你所捍卫的这套系统。】
他们听过太多关于仁德和公义的陈词滥调,其中绝大部分被包裹在黔首听不懂的华美言辞里,变成了贵人们专用的一套语言,和他们似乎有关,又无关。
因此黔首渐渐学会了用眼睛看,看自己跟着什么人能活下来,荒年自然是一切都看运气,但丰年不必卖儿鬻女,妻子生下的婴孩也能试探着养一养,这已经很令他们满足。
既然跟着老爷能混到这个标准,那就他了。
【况且你看,】黑刃悄悄地说道,【这户人家很奢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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