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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老太询问知不知道于翠翠在城里的地址。老太说之前听人说是在火车站后身的“七栋楼”,具体哪家不知道。
常有知道七栋楼,就在火车站旁边的平房区边上,几乎是这座城市最早的一批楼房,七栋六层的黄色楼房,小时候要是听说谁家有亲戚住在那,羡慕得不得了。不过今非昔比,经过时间的盘剥,它已没落成最旧最土最矮的楼,年轻人看不上,老年人图便宜才会在那安家。
他骑车进入不规则的半封闭院子,把车停在一座厢楼前,向院子里打牌的几个老人询问于翠翠的名字。其中一个知道,提供了单元号和门牌号。他遂又循着敲响一扇掉漆的绿色铁皮防盗门。
敲了好一会儿,门里传来细细的脚步声,跟着是一声“谁呀”的询问。常有琢磨着如何开口,门上的观察窗被打开,露出一双深陷于眼窝中的眼睛。
那眼神从疑惑变得惊奇,继而又变成喜悦,声音伴随着扭门锁的动静一起传出,“哎呀呀,你是小常有吧?”
常有帮着拉开门,看到一个只到她胸口的矮瘦老太太。老太太剪着齐耳短发,头发都别在耳朵后面,白色的多黑色的少。一张同样窄小的脸上布满皱纹,只有眼中显现出一股超越年纪的精力。
她热情地拉住常有的胳膊,拽着往屋里走。“婶儿一眼就能认出来你,跟小时候一样,像你妈,大模大样的。这一晃儿都多少年没见了,你咋找着我这儿的啊?”
常有感受到一种母亲般的热情,递过路上买来的一小袋水果,“我妈临去世之前老是念叨您,我过来看看。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这个地方。”
那一瞬间,老太太的身体明显一晃,双眼因为震惊而睁大。“你妈没了?啥时候的事儿啊?”说完,红润漫上她的眼角。
常有带着歉意回答:“就前两天的事儿,心脏病,挺突然的,吴大叔帮我通知的亲人朋友,很多都没联系上。”
于阿姨陷入慌乱,手足无措地四下寻摸,似要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这一过程中她的眼眶里渐渐积满泪水。
常有急忙劝道:“您不用放在心上于阿姨。我妈这几年一身病,也被折磨得够呛,上那边儿也算解脱了,就是我没个出息,没让她过上一天儿好日子。”
于阿姨终于恢复长辈的神情,抹一把眼泪,反过来劝说:“孩子你可千万不能这么想,当父母的想让孩子出息不假,可他们最希望的还是孩子都能陪在身边,你能一直伺候着你妈,那就是尽孝了。咱不说这事儿了,改天有机会我到你妈坟上看看去。”
她接过常有的礼物,走向厨房,“孩子你先坐着,婶子把这水果给你洗了吃了。俺们家就我自个儿,十天半个月也吃不了。下回来可千万别买东西了。”
她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门口,而后厨房里传来塑料袋和水流的声音。常有站在沙发前,下意识地打量环境。
就楼房来讲,屋子比较简陋,大概五六十平,长方形的格局,客厅在中间,左边的墙上有一大面玻璃,后面是卧室,右边一扇门通往卫生间和厨房。
他所在的客厅里挂着古老的管灯,棚角黑暗发霉,房门口一张黄漆的杨木桌子上放着电视,电视被乳白色的方巾蒙着,门的另一侧是铁质鞋架,摆着两双棉拖鞋和一双老年人的瓢鞋。沙发左面靠墙,前面有一张双层玻璃茶几,下层放着一些塑料袋和针线盒,上层放着一个白色茶缸,有“为人民服务”字样,茶缸旁边是一台斜支着天线的收音机。沙发右面靠着一个立柜,下部被沙发侧面挤住,上部是一扇对开的玻璃柜门,柜里也是上下两层,上层摆放着奖状,被玻璃上几张照片遮住,下面摆着一台录音机,也用方巾照着,旁边还有一个装满录音带的敞口鞋盒子。
所有这些东西都带有明显的八九十年代气息,却被擦得一尘不染,使得这间屋子有一股时间静止的感觉。
常有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几张照片上,走过去仔细看。里面有工厂的合照,也有家庭照片。其中一张彩色的照片尤为醒目,是他母亲和于翠翠的合照,背景是火车站广场。
于阿姨年轻时候就很瘦小,但大大的眼睛使她看起来尤其活泼伶俐。一旁的母亲要文静很多,戴着一顶白色遮阳帽,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脚上踩着黑色的高跟鞋,虽然照片有些模糊,但无论从气质、容貌和身材上,都不输给今天的美女。
于阿姨端着果盘出现,路过他身边,注意到他的眼神,问道:“你妈年轻时候漂亮吧?这张照片就洗出来一张,她跟我要好几回我都没舍得给她。”
常有点头说“漂亮”,然后顺势说道:“阿姨,我一直听我妈念叨你,还以为你们就是要好的工友,昨天听别人说我才知道,原来你家蔡叔和我妈还有亲戚呢。我蔡叔呢,咋没看见他?”
于阿姨把常有拉到沙发上坐下,从果盘里拿出一个苹果交到他的手上,自己则是像怕被嫌弃似的坐在稍远的位置。“可不是这么巧咋的,我跟你妈好,你爸跟老蔡好,等我跟老蔡结婚了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可惜你蔡叔也是人贱命薄,老多年前就没了。”
常有虽然刚才就意识到蔡文友不住在这里,可当确定他死了的消息时还是有点失落。“蔡叔啥时候没的?我好像没啥印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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