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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他掠袖拈子,“啪”的一声,落子道:“吃马,将军。”
与他对局,是个身着太极长袍的老道,长寿眉飘曳在脸颊,他高声大笑:“老家伙的棋艺越发厉害了,这招使得不错。吃了马,再将军,这一局逼入绝境啊……”话音一转,他手中拂尘一掠,朝我呵呵一笑,高声道:“燕非,还不过来!”
我指着自己,口中惊讶地微微张开。
风徐徐吹在身上,伤处皮肉绽开,只吹着,都觉痛彻心扉。
不怪我神思恍惚,这里是无妄之境。象征了虚地的白石、天宇,忽然变成此地的炊烟袅袅,村野错落,真真比做梦还诡异。
更诡异的是,居然还有老道认识我,知我“燕非”名讳。
我心中踌躇,脚下自然踌躇,不愿再走一步。
老道拂尘一摇,指着我,笑骂道:“磨磨蹭蹭,还待在那儿做甚?你可知为棋之道?”
我想了想,下棋我会,可是棋道是什么?
不懂,于是摇头。
他拈须,缓声笑道:“不懂?不懂难怪会入局。这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两军没交锋前,按兵不动,是探测虚实。过了界,交了手,自然要血肉相搏。棋力稍弱,必然要丢盔弃甲,心智稍弱,怕是连对方攻入将营,还无知无觉,你可真是痴呀!”
我先前尚没明白。
仔细琢磨,却发现他说的两军交锋,正如同我与女影之间的对决。
在无妄之境外,我与她是一体,她为虚,我为实,她能伤天界天兵天将,却唯独伤不了我。这不就是对局前的对峙,两两相忘,互探虚实。
入了无妄之境,女影不留情,搏死相拼。
小妖我技不如人,被打得丢盔弃甲,狼狈逃窜,不正是两军交锋,物为我用,她有妖魔肆虐横行,我有神玉剑护体。我隐约察觉,他说的棋道意有所指,暗含了我与女影交锋的所有境况,他似乎想要点破什么,什么叫“对方攻入将营,还无知无觉”?
第一百二十三节
我百思不得其解,禁不住倚着身后古槐,凝了十二分心思,认真思索。不想还好,一想,浑身上下火烧火燎似的疼痛,痛得我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老道一脸怜悯,摇头叹息。
他拈着子,目视棋局,和声道:“你这痴儿,想不出破局的法儿,倒把自己折腾坏了?再想想,你忘了些什么。自封前世今生记忆,你以为自己想起的就是全部?笑话!连个皮毛都没沾到!”
我心神一颤,禁不住上前追问:“你说我前世今生的记忆,根本是不全的?”
他呵呵笑道:“左手与右手对局,成败都在你一念之间。你不愿想起,连无妄之境,都勘破不了这迷局,是成是败,老朽也很好奇。”
他说的话,越发晦涩难懂。我何曾左手与右手对局?我想不想起前世今生,与他又有何干?为什么他却一副比我自己更加好奇的模样?借棋喻人,他到底想说什么?
正想着,只见黑衣老儿鹰鼻利目,目中寒光闪烁,隐约间凶悍逼人,阴沉道:“果然是个痴儿!”转而,他对老道继续冷道:“这是一局好棋!可惜下棋这痴儿,军马未出,连自个儿的实力都不清楚,如何能赢!这一局,你输定了!”
3
他袖袍一挥,大力袭来,我整个人不由自主往后跌去。
眼前一切纷纷后退,古槐虬根、村落炊烟,眨眼的工夫千万之遥。头晕目眩中,只听黑衣老儿不悦的声音似在耳边,又遥不可及,像一场错觉,却洪钟似的敲着耳膜,冷声笑道:“你这老头儿,背着我悄悄把她弄到这儿来——棋子岂可离局,亿万年来,你还是一样的没脸没皮!”
“你自己何尝没有入局,甭以为老朽这双老眼早已昏花。好了好了,就当你我在夜林里当一回‘他’,镇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必为难自己!”
“他”是谁?
正想着,“呜——呼呼呼——”一个凄厉的声音陡地响起,夜风过林,猫头鹰惨绿的眼睛亮得惊人,一个画面陡地闪入眼帘,一只灰褐色的猫头鹰立在老儿肩上,陡地拍了拍翅膀,似要啄来!
原来他们说的“他”,是猫头鹰!
我惊得慌忙后退,就这么一退,整个人狠狠跌出旋风疾卷的风翼。
眼、耳、口、鼻,灌入呼啸的空气,肺叶被压迫得无法呼吸。
“轰”的一声巨响,眼前天光乍然一暗,我整个人狠狠跌落在地,一个清越的嗓音撕裂般,灌入耳底,凄声吼道:“燕非!”
脑门狠狠撞上大石,石头撞石头,真的很疼呀。
槐树下,对弈老者的声音如洪钟般,一遍遍,此起彼伏敲着耳膜:
——你这痴儿,想不出破局的法儿,倒把自己折腾坏了?再想想,你忘了些什么。自封前世今生记忆,你以为自己想起的就是全部?笑话!连个皮毛都没沾到!
第一百二十四节
——燕非!你这痴儿!
——痴儿!
老者声音遒劲力透灵魂,似千千万万年苍茫古松中,淌下的松脂,凝厚中泛出清冽光华,却让人看不透、想不通、堪不破。那是昏昏小巷中剪纸裹红烛的灯笼,暗光流转,只在一个顿悟的瞬间,剪纸燃尽,便化作一场煊灿夺目的大火。
火焰将一切暗里的、雾里的、迷茫的、彷徨的心思照耀得亮堂堂的,没有一分的隐晦!
就在这时,心里起了一个疑问,就如同雪亮的匕首,狠狠插在心头,那是内心深处的声音,在责问自己:“为什么要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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