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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生忙叫内府令去办,自家跟在张易之身后。
今日齐全,莲花六郎张昌宗跟着,洛阳令张昌仪也跟着,照理说大内典仪用不着洛阳令操心,可他殷勤,跟张昌宗两个一左一右夹住张易之,另外还有个高颅顶的青年,双臂抱胸,硬生生卡住位置,闹得陈安生想亦步亦趋也不能。
张易之回身叮嘱,“今儿是奉佛指,时辰错不得,说是辰时,就得定准了,左右差丁点儿,功德就少了。”
陈安生忙不迭答应,难怪百刻香还嫌不准确了,非得用龙舟香漏。
张易之又问国师何在。
陈安生忙指他看明堂跟前,太阳恰在这时拨开乌云,一扫满眼颓唐,洒下万丈金光,数十幅幡华幢盖支起两层楼高,皆是精美华贵,五彩斑斓,在风里时卷时舒,恰似朵朵祥云,烘托出高高在上的金凤。
华盖底下,一人身穿正紫僧衣,手持禅杖,斜披的袈裟流彩溢金,不是法藏又是哪个?
张易之嗤之以鼻,令陈安生止步,走去嘲他。
“国师气色不大好?”
侍立的僧众迤逦散开,周遭静悄悄的,高案上摆着一只铜磬,偶尔风穿过孔眼,带出轻轻的呼哨,法藏在斑驳的日影里缓缓转头,半片印花捻金的袈裟搭在臂上,微微一动,璀璨辉煌。
等了良久,才听他肃然道,“请府监恕小僧持杖,不能行礼。”
张易之咬着后槽牙不吭声,张昌仪阴恻恻怪笑,分明也没安好心,秋景门前一阵扰攘,监门卫几个郎将叠声问安,原来是太子领百官从右掖门入皇城,穿过长乐门,刚到武成殿,时间掐的刚刚好,张易之沾沾自喜,冷笑着吩咐。
“你让开罢——”
法藏不明所以,身后就有人请他抬抬脚。
龙舟香漏以青铜铸造,十分沉重,内府令带人搬搬抬抬,才把一个搁在法藏脚边,这东西又叫‘火闹钟’,两尺长短,铸造出龙舟模样,舱房上抬着一支长线香,与百刻香相仿,也以更香计算时间,但香上用细线悬挂了一串小珠,每当整时刻,香尽线断,小珠落入金盘,发出砰地一响,便是报时。
外头人家,小珠多用空心黄铜,宫中奢侈,用珍珠坠金盘。
法藏瞪在龙舟上片刻,狐疑问,“需得如此精准么?”
才出声,一颗大珠坠盘,砰地一响,正是卯时三刻。
张易之暴起发难,一把夺过禅杖,顺势向前猛推,杖头十二环质地沉重,撞得法藏仰倒,几个内侍、僧徒都惊呆了,幸亏一人眼明手快,伸臂捞住他。
张易之转身跑到场中站定,其时阳光猛烈,照得他身上红袍焕然,他心潮澎湃,几有开国新君的自豪,自以为横刀立马,唯我张家五郎!
东边看台上,白衣僧众早有准备,号令一出,便轰隆隆跺脚,齐齐嘶吼,“新佛出世,除去旧魔!”
华严宗诸僧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对面人等,纷纷下饺子样从高台跳下,站得低的,打个滚就爬起来,站得高的,六七层跳下来,跌折了胳膊腿儿,呼呼喊痛,眼看着鲜血就染红了汉白玉地面。
可饶是这么着,后来者毫无畏惧,扑腾腾只管往下跳,顷刻之间便塞满了整个广场,甚至两三个人叠罗汉,站着的捂住折断翻转的胳膊,一瘸一拐,密密麻麻人群似春蚕扭曲缠绕,从东侧看台,向西面的秋景门蔓延,内中几个神情尤为狂暴,龇牙咧嘴,边跑边脱衣裳,露出背上满面花绣。
法藏被司马银朱扶着,缩进明堂的屋檐底下方才坐稳,便被眼前景象惊得,再度倒吸冷气,虽不是第一次亲眼目睹白衣长发会的信徒发疯,但夜里聚会,不过数百人,且武三思有所顾及,不曾煽动太过。
这回就不同了。
张易之唯恐点不燃火苗,沉声高喊,举杖舞动节拍,人群轰隆隆跑过,往张易之身边集结,对法藏视若不见。内府令等颤颤跟紧了他,挤挨成一团,都把明堂的檐角当庇荫,不停往里缩,法藏下意识蜷住腿,怕被踩踏。
正哆嗦,司马银朱拍了拍他肩膀,“你进去罢。”
他讶然反问,“进去哪里?”
司马银朱推开朱红槅扇门,理所当然道,“里头!”
用力过猛,门扉当啷撞在侧边,一阵狂抖。
法藏呆住了,内府令反应更大,腿弯子一软便跪下来。
“这这这,这不能进啊!”
亵渎宗庙,是极大的罪过,他一个人掉脑袋事小,连累九族被诛事大,尤其在府监眼皮子底下……
内府令脑袋里乱成一团,懵懂自问,府监在干什么?!圣人辰时就到,就这一刻钟功夫,他们搅得乱七八糟,他还来得及清扫么?
中衣湿透了,冰冰凉贴着背心儿,又冷又麻,像有个针尖儿往心口戳,矜矜业业干了十几年,簧夜点灯的小催帮干起,一直顺顺利利,才刚巴结上陈常侍,这就,到头儿了?
司马银朱拽起法藏,不由分说推进明堂。
内府令不由自主,糊里糊涂跟着爬进去,几人趴在地上,四肢不敢离地,像乌龟昂头,仰望着殿宇深处,高高供奉的武家先祖牌位,一行行一列列,密密麻麻的姓名,那木牌鎏了金,虽是十三扇朱红槅扇只打开一扇,室内光线有限,却还是熠熠闪着光芒。
“你们要运气好,杀不进这儿,运气不好——”
司马银朱在牌位后头一阵掏摸,提出一柄长长的陌刀。
“这里头也没个能抵挡的,实在不成,就哭祖宗罢!”
内府令惊得魂魄都散了,刀是凶器,藏凶器于宗庙——哎呀!他忽然反应过来这小和尚为何恁眼熟,是颜夫人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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