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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教导官家子弟,少有民众,绳愆厅历来不过摆设,两寸来宽,两分厚的木板子,几下重手就能打断,可这板子放了好几年都快落灰了,最近几次都是仲二帮它开光去尘的。
仲衡也不讨饶,冷眼瞥了下章老头,转身就走,熟门熟路地径自大步往绳愆厅而去。路过那鲜血淋漓的狰狞假山石时,他脚步一顿,扭头盯了越胖子一眼,凛冽如刀,惊得越胖子缩头一抖,悄悄退了半步,又退了一步,冷汗如浆,喃喃暗骂。
众人哀号声中,仲衡转头望向厉弦被抬出去的方向,浓眉渐渐又紧皱,七分不屑,两分不解,更有一分迷惘。
他重重吐出口气,轻声一笑,脚步又坚定如常。
被裹成端午大肉粽的厉大公子没多久就醒了过来,他这伤看着鲜血淋漓的,运气却不错,并未伤筋动骨,只是失血多了些。足有尺长二分来深的口子,让太医院擅长伤科的李太医满头大汗细细裹了足有小半个时辰,用了足足两瓶上好金创药,而后才斟酌着开了张补血理气,促进伤口愈合的方子。
太医院就设在国子监的隔壁,也不知是哪位先贤明君所定,实是英明已极!
石屏端了盆温水放在床边,闷声不吭地拿汗巾细细擦拭厉弦身上的汗渍血渍,拭到伤处近旁手中慢了下来,微微有些发抖,低声道:“公子,这衣袍脏破,得换下来,只是怕触了伤处,小的拿剪子绞了可好?”
厉弦有气无力地闭着眼点点头,一阵瑟瑟声响之后,只觉着一双微凉的手拿了冰凉的剪子轻轻在身上动作,很快便将又粘又脏的袍子换下,披了件轻软的袍子上来。
“公子,公子——”烟青跪在床榻边举着碗温热的汤药,颤声轻唤,一双含情目中盈盈欲泪,“醒醒,奴服侍您将这药用了,李太医说,这次可是侥天之幸未伤了要害,若是……”
他轻声细语,美目含愁,说着说着泪水悄然而下,“您若是有个好歹,可让奴……”
“行了,把药拿过来。”厉弦瞧着这泪眼盈盈,往日兴起时的疼惜爱怜早让一场前世梦打得落花流水不知何处去,想起“日后”烟青换了主子之后的嘴脸,再看旧日枕边人只觉厌烦不耐。厉弦咬牙半撑着石屏坐起,夺过药碗一口灌下,这一番动作扯到了伤处,痛得他呲牙咧嘴,腹中狠狠又问候了一遭仲二这灾星的十八代祖宗!
烟青一腔“真情”被噎回肚里,瞪大了泪眼,似有些不敢相信,一时表情扭曲。
厉弦看不得这般作态,没好声气地喊他起来立到边上去,也不管那小脸上伤心依恋又惊愕的情态。
侥天之幸,哼!侥天之幸是仲二!前世这恶货没躲过,一张还算过得去的小黑脸成了血肉糊拉的恶鬼脸,此事之后,他厉弦与仲衡之间原本不过彼此看不顺眼的意气之争,被彻底打成怨仇死结。在假山石上动了手脚的越胖子,不过两三个月后就莫名其妙地死得无声无息,若不是后来……哼!只怕他背靠相府的厉大公子也蹦不了太久。
改变
“公子,您昏睡时章祭酒和陈司业曾来探视,问了太医,知您无大碍,章祭酒先回国子监了,留话请公子保重身体,多加小心,还给了您一月假期。”石屏轻轻扶了厉弦重又躺下,低声禀道:“陈司业还候在外间,您可要见他?”
“说我没醒,让他滚!”厉弦白着脸吩咐,实在不耐应付陈尔昆。
此人说是正六品的司业,其实不过厉相腿边摇尾乞怜的一条狗,翻脸咬人时不但要咬下血肉,连骨头渣都不肯放过。比起这种伪君子真小人,章秉这老头,虽揣着明白装糊涂,到底骨子里还剩点读书人的意气风骨。
又歇了两个多时辰,眼见天色已晚,厉弦也不愿住在太医院里,勉强打叠起精神,吩咐接了消息匆匆赶来的厉安管家——回府!
厉大公子虽行事乖戾无常,到底名份上是相府嫡子,只要不是逆伦谋反的大祸事,他坚持想干的,除了厉相也无人能挡。厉安也只得苦着老脸,急急吩咐下去,好一番兵荒马乱,总算将重伤的大公子妥妥地弄回相府去。
不多时,厉相黑沉着脸上门探视。
厉弦实在懒得应付,只可惜才清醒着让人伺候着躺在自家的大床上不久,装睡或是昏迷都不像,也只得以一副奄奄一息的重伤病员之状应对。难得地,许是看在儿子的惨状上,厉相并未严加斥责,倒是温言安慰了几句,吩咐左右好生伺候,便起身欲走。
站起身来,厉相身形一顿,又盯着儿子郑重地叮嘱一句:“仲家的人……你少招惹。”
正迷迷糊糊蔫耷耷时,诧异又反胃地听着厉相难得的温言训诫,听到这一声,厉弦猛地抬起头来,正望入父亲那一双当年被人称作皎如晨星的眼中。乌沉沉的眸染了岁月的风霜,眼梢带着微微上翘,勾出说不尽的风流——厉弦浑身上下与厉相最为相像的,也不过就是这双桃花美目。
此时,厉相的眼中除了寒入骨髓的冷漠,更有三分探究算计。
厉弦心中一片冰冷,脸上却分毫不显,挑着眉歪嘴呲牙,喘个气呻吟两声:“大人此言,言差矣!唉哟,仲二这灰孙子可不,不是我招他,是他招,招得我!今日,我是受了这恶货的无妄之灾,来日非……”
厉相双目一寒,似是化作两道冰剑从厉弦青白憔悴的脸上刮过,斥道:“休得妄言,好生休养,莫再生事!”挥袖而出。
厉弦半眯着狠狠盯了远去的背影一眼,颓然倒入香软的床榻中,连声惨呼:“哎哟痛死我了,都杵着干什么?!还不伺候你家公子好生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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