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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副将找到他的时候,止危枪横在溪水中,已是遍体生锈。沈寄时垂首坐在溪边,一向宁折不弯的脊背已佝偻不已。
李副将一脸慌张将长枪从水里捞出来,一边哭一边问:“侯爷,你的兵器坏了,要是东胡人打过来我们怎么办?”
沈寄时看着他,声音沙哑地回答:“东胡人不会再打来了。”
李副将眼中闪过茫然,随后不哭了,反而乐呵呵地问:“东胡人是不是降了?侯爷,我们是不是可以回长安了。”
他以为自己还没有死,他以为赶走东胡人就可以回长安,可是他们埋骨于此,再也回不去了。
沈寄时道:“是,快回长安了。”
李副将笑了,僵硬转身,喃喃自语道:“怪不得找不到周将军,原来他们已经回家了,已经回家了……”
沈寄时握着已经生锈的长枪,听着他口中的回家,一瞬间脊背更弯,满目颓然。
意气风发的长宁侯,早就已经死在了战场,再也回不来了。
浮屠峪再次落雨的那日,浮屠峪战场上忽然来了一队士兵,他们在堆积成山的尸体中寻到了沈寄时的尸首,小心翼翼放进棺椁中。
那是大梁的士兵,是专门前来带他回长安的。
招魂的白幡被雨水打湿,却还是被朔风吹起,向远处飘动。
棺椁越走越远,沈寄时却没有动。长枪在他手边嗡鸣,似在催促他跟上,得以魂归故里。
魂归故里,又有谁不想要魂归故里呢?
可他转身看着盘踞在原地的八万英魂,始终岿然不动。
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主将率先离开战场的道理。他是沈寄时,是大梁的长宁侯,也是将他们带来冀州却没有将他们带回去的人。
他捏着那封家书,看到那熟悉的字迹,看着上面那首诗,突然低低笑了起来。
一缕残魂忽从他眉心飘出,在雨中缓缓跟上了渐行渐远的白幡,立在原地的魂魄就那么暗淡了下去。
他目光看着白幡消失的方向,心想或许有一日,桥脉脉路过他的灵堂,会有一缕残魂附到她的绒花上,与她长相守。
只是,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了。
棺椁远去,沈寄时收回目光,缓缓走向浮屠峪深处。
八万鬼魂太多了,鬼差拘魂也要拘很久。盘踞在浮屠峪的英魂每日都在减少,将士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只以为消失的那些人是回家了,于是他们每日翘首以盼,希望早日轮到自己。
斗转星移,有一日,浮屠峪突然开始落雪,不知不觉间,竟已是冬日。
那日雪下的太大了,白骨与雪融为一体,枯草满地,穹顶苍茫。
沈寄时穿着桥妧枝烧来的冬衣,恍惚想起,距离他上次见到她,竟已是一年了。这一年过得真快啊,也不知她尚在气否,不过想来应该已经不气了。
没人会与死人计较,尤其是桥脉脉那般心软的人。他想,他回不去,她应当会很伤心。
浮屠峪的孤魂已经少了许多,大雪厚重到压垮树枝那一日,李副将也要走了。
沈寄时孤身为他送行时,方才惊觉这已经是最后一个人,八万英魂皆已离开,等李副将走后,此处就只剩沈寄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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