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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医生好好检查了龚剑云的脚踝,情况很好,用夹板将脚夹住,命钱学文给他擦洗一番,换了身短衣裤,安置在正院北房西屋。流连累坏了,吃了点东西便倒头睡下,霍老太太和绣鸾眼泪汪汪地守着。霍家大摆筵席向众人致谢,诸人忙活了一夜,有一种不真实的兴奋,无论如何,去救人是体面事,更何况救回来呢!几杯酒下肚,便高谈阔论起来。
霍老先生命柳叶儿出来给诸人敬酒,流连便说了些好听的话来感激众人。人就是这样,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众人纷纷夸七小姐福大命大,更有嘴乖的夸霍医生积德行善福泽后人,到底好人有好报。霍老头儿也是凡夫俗子,怎么禁得起这样的迷汤,笑得见牙不见眼。
六姐儿趁机扯了柳叶儿回屋,悄声问她:“钗子呢?手上的链子呢?”
流连不解:这姐们儿也太财迷了吧!“六姐,我差点儿淹死,你还问我钗子,你……”
“少打马虎眼,是不是送了姓龚的了?”
“没有,没有!”确实没有,因此流连理直气壮地叫屈,“不信问姐夫去,姐夫替他换的衣服!看有没有!”
“我呆会就问去!傻妹子,切不可犯傻,私相授受!帕子呢,也丢了?”
流连简直无语,古人的脑回路未免太奇葩了些。“六姐,那钗子是银的,一走一颤,花哩胡哨的,一看就是女孩子的东西,又不是簪子,哪个男人肯戴这种玩意?那链子不是活扣儿吗?都丢水里了。”
“可惜了串子上那几颗珠子了!你说说你,一点心眼子也不长,怎么就掉进去了?是被人挤下去的还是有人推你?”
“当时一点儿也不挤……”
“果然是那个老虔婆!你傻呀,怎么跟她站一起,怎么一点儿防人之心也没有。这是活着回来了,倘若淹死了,岂不是白瞎了你的小命了!”
“六姐,六姐,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她站在我后边儿。多亏了龚捕头才没淹死呢。”流连辩解了几句。
“唉,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太大意了!你姐夫说抓不着把柄也不能怎么杨寡妇。一想你:,爹都气红了眼,差点要带人去砸杨寡妇家,亏了柳家二爷劝住了。娘一晚上差点儿急死,怕忌讳,一点儿泪也不敢掉!你等着看,再敢迈出二门一步,腿给你打折了!”
流连无语,确实后怕,讨好地对六姐说:“六姐,我再也不敢了!”
“哼!知道怕就好!”
停了一会儿,北房里钱学文和龚剑云相谈甚欢,笑声直传过来。六姐说:“小七,你就是要报龚剑云的救命之恩,也不能起什么以身相许之类的念头。你要愿意,让你姐夫给他递个话,让他央了媒人来,咱们家绝无二话,把你风风光光嫁过去,切不可自降身价往上贴,记住了吗?”
流连只好点头,看着她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儿,六姐心软下来,悄声笑道:“你做些汤水点心什么的,命老妈子送去,再赏她几文钱,怕她不给你说好话?他换下来的衣服你帮着洗洗也无妨,只是你切不可进那屋,更不能给他做针线活计什么的,算了,你那一爪子针线活儿没得让人笑话,龚捕头前头那房娘子可是一手好活儿!”
流连不由瞠目结舌,一直以为古人被人摸了胳膊砍胳膊,摸了脸蛋儿砍脑袋,被人调戏了要跳井,不让守寡就毁容,谁知竟如此闷骚!
龚剑云与钱学文从小就认识,读私塾时是同窗,只是一个入了公门,一个去经商,自然一见如故,倒是个相见欢。看钱学文喝得半酣,龚剑云试探道:“只怕七小姐的闺誉受损了,以后说亲时怕是要吃亏呢,龚某该死!要说七小姐也是个好的,嫁与龚某做填房实在委屈了些,要不倒是一桩两全其美的事。”
“说得是。小七的爹将她托付与我家岳父,她的亲事自然是老人家做主,我却是不好插嘴呢,要说龚兄的品貌也不委屈小七,怕只怕岳父不肯让她做填房!”
龚剑云抓起茶杯喝了一口,难掩心中的兴奋,“还要求钱兄美言成全!”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疼也减轻几分。
流连可算见识了古人的规矩,真格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被严令禁止出门,六姐开始严抓她的针线活儿,弄得流连叫苦不迭,大热的天被拘在后院,因为正院里,长恭出出进进和学文轮流照管龚剑云,不方便的。老太太对她也严厉了许多——柳叶儿的散漫无羁与她的宽纵有极大关系,才吃了这样大的暗亏。可怜的流连,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在这母女二人的严密监督下,天天规规矩矩坐在后院学做针线,比那上学的学生还可怜:学生还有个课间休息,还能上个体育课呢。
霍家别的姑娘照例都来探视一番,轮番给她们的娘出主意,流连这才明白,不是古人没规矩,是霍老太太没给她立规矩,这么慈善的老太太反手就告诉她锅儿是铁铸的。更可怜的是绣鸾,受她牵连也被拘在后院。
奉贤出了月,点过灯花,百无禁忌了,便坐了车来接绣鸾。应名是接绣鸾,其实是来看她的爹爹的。奉贤出嫁时对江家失望透了,心中不肯再拿江家当娘家,着实孤苦无依。渐渐地,经的事越多才知自己其实错怪了亲爹,只是多年冷眼相待,一时也拉不下脸来。她又不是傻瓜,虽不知流连传了父亲什么话,但她准知道是父亲帮了她。柳叶儿临走时,她很想托她转告父亲自己出了月子就回一趟娘家,迟疑了半天终究是说不出口。
霍老头儿见到她几乎要老泪纵横。老霍头儿一辈子谁都对得起,唯独对不起这个长女,认定了长女的不幸是自己失职所致。
父女之间没什么话说,过去的事不堪回,不提也罢。未来,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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