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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他眼里含着一点泪,没看进门的邬母,“我、我先不念书了。”
邬母黄瘦的面孔忽的锐利起来:“不行!你只管念你的书,这些事不用你管,出去,睡觉去,明天还要上课!”
“阿娘,我等阿爹好了再去读书也是一样的,我多做些饼,把下个月的屋子赁钱挣出来。”
邬母用粗粝的手掌把他推了出去:“我有办法,不用你管,我会打饼,意哥儿晚点儿开蒙,当初你不是也做了三年学徒,卖了一年饼,十二岁才开蒙的。”
她一路把邬瑾推回屋子里去,又把油灯点上,才带上门出去点火熬药。
她极力地将这道门变成一个屏障,隔绝开乌七八糟的家事,让邬家出一个光耀门楣的读书种子。
邬瑾在桌边坐下,沉默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听到弟弟回来的声音,才摊开竹纸,磨白砚,取过鸡毛笔,蘸墨写道:“元章......”
一落笔,墨便浮于纸上,纷然而散,字难成形。
纸、笔、墨都不好,字大半寸,都难书。
邬瑾抬起笔来,拔去杂毛,再次落笔:“二十年二月初十,晴好,卖饼两笼,父伤重,望好。”
停顿半晌,他顺了顺笔,再次落笔纸上:“老天爷知道我们家有多少钱。”
第2章再相见
翌日,乍暖还寒,冷雨欺花。
邬瑾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看着父亲能进下汤药,才在母亲催促下冒着细雨进州学“斐然书院”读书。
跨进二门,就见学斋两侧粉墙之上贴了前两日算学私试排名,同窗都在昂首观看。
有人见邬瑾来了,就笑道:“头名来了。”
大家都回头看邬瑾,邬瑾勉强一一笑,没有言语。
又有人指着进来的一人笑道:“垫底的也来了。”
知府之子程廷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邬瑾算学当然好,他天天卖饼,算学不好,岂不是要把裤子都亏掉。”
说完之后,他领着三粒老鼠屎挚友大步往里走,路过邬瑾时用力撞向邬瑾肩膀:“臭卖饼的,有本事你杂文也拿头名。”
邬瑾杂文不好,用尽全力也只能中等。
今日上午第一堂就是杂文课,讲郎出了“烛龙栖寒门”一题,限一炷香,让大家做一首试帖诗交上去。
此题出自“北风行”,邬瑾思索片刻,先用首联破了题。
“簌簌寒雨栖,碎碎观音石。”
第二联再要如何承题,他却是一时想不出佳句,脑海中无数词句流动,混杂着父亲身上流淌出的血和汗,让他头昏脑涨,两眼酸涩,总像是有泪蓄积其中。
等香燃尽,那卷上还是只有这一联,自然挨了讲郎的批,程廷幸灾乐祸,对邬瑾冷嘲热讽,讲郎在上面讲,他在下面讲。
讲郎讲到要紧处,忍无可忍,怒将程廷揪了上去:“你这么能说,你来说!”
程廷这才悻悻闭了嘴,还了学堂上一个清净。
午饭后,邬瑾领了杂文讲郎的课业,走到书院后边的藏亭中,张望周遭景色,想要做出一咏春的好诗来。
亭外细雨朦胧,风已寒透,四处都是一片濡湿,阴冷有了形状,绵如丝,利如针,往人四肢百骸里钻。
眼前一颗榆钱树已经快要挂串,他却此时才抬头看见。
忽的,程廷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冥思苦想:“我杂文作诗最为厉害,今天先生还让我上去讲呢,你会不会?”
“不会。”
回答的声音又甜又脆,像多汁的大白梨。
邬瑾扭头看去,就见程廷打着伞,十分热忱的领着个小姑娘进了藏亭旁边的溪祠。
溪祠养着一条黄狗,他一脚踩到狗腿上,那狗便懒洋洋的“啧”了一声,重新趴了下去。
他收了伞,献宝似的对小姑娘道:“这狗大吧,你要不要骑!”
大黄狗耷拉着个脸,调转方向,用屁股对着他。
小姑娘穿着红褙子,头上用红绳扎着两个角髻,胸前挂着长命金锁,板着小脸儿回答:“不骑。”
程廷贼心不死,对着小姑娘眉来眼去:“你要不要来州学读书,我让我爹和山长说,在书院里也办一个女学,这样你就可以天天出来玩了。”
小姑娘低着脑袋看狗:“我不喜欢读书。”
“我也不喜欢,咱两是知音,”他也低头看狗,“它还会打滚,我让它给你滚一个。”
说罢,他踢了大黄狗一脚:“邬瑾,滚,打滚。”
小姑娘疑惑:“狗叫这个名字?”
“狗不叫这个名字,我叫这个名字。”邬瑾从藏亭里走了出来,都快被程廷气笑了,连带着心中郁气都散去不少。
程廷猛地见到邬瑾,顿时羞了个满脸通红,恼羞成怒地瞪着邬瑾:“臭卖饼的,你敢偷听小爷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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