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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玉算是裴太傅这位大儒捎带的,不过她不讲经,也不讲策论,而是讲算学,顺带说说各地的风土人情。
官学距州府极近,她同原先要讲算学的先生通了通气,悠哉悠哉向自己的讲堂走去。上一堂课是金陵刺史贺大人的策论,如今还没下课。桓玉便在假山后的石凳上坐了,打算先歇一会儿。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估计是没赶上策论课的学生在闲逛。一个较为陌生的年轻声音响起:“李兄,我方才瞧见一个娘子从那边走过来了,竟也没人拦着,州学不是不许侍女小厮抑或家眷入内的么?”
许是今年刚入学的生徒,桓玉心想。
姓李的青年声音倒是颇为耳熟,应该是她教过的某个学生:“确实如此,只不过……周贤弟你瞧见那娘子什么模样没有?是不是身量较高,身形纤细,长得如同玉人一般,穿的衣裳颜色也浅淡?”
桓玉瞧了瞧自己身上的白衣。本想着背后听学生语人是非不大妥当,但说的估摸是自己,那听一听应该也无妨。
况且还是自己先来的呢。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听了下去。
小周郎君有些结结巴巴:“的确如同,如同玉人一般……”
“哦,那估计是我们的先生。”李郎君道,“就是当朝左仆射家的桓玉娘子,每年总会跟随太傅来金陵,顺带教一教我们算学。”
小周郎君应了一声,又问道:“李兄,其实我有一事不解。虽说科考时也有明算一科,但明算是万万比不上进士明法等日后定能得以重用的科的,为何诸位还是如此推崇桓玉先生的算学呢?”
李郎君幽幽道:“愚兄刚进州学时也是这般想的。”
顿了顿,他继续道:“听闻四年前教算学的先生得了病,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先生替代,太傅便让当时陪在他身边的玉先生去试一试。当时她还是个小娘子,虽说开科举整顿官学有一大部分是她的主意,但仍有许多同窗觉得这与讲学不可相提并论。算起来好好听她讲课的,只有一个史书典籍读不好一心想走明算这条路子的师兄,和两个兼不愿浪费束脩什么都会听上一听的书呆……向学之人。”
听起来是个颇为起伏的故事,小周郎君很捧场地问道:“之后呢?”
“之后那两位才子一位已在户部高就,一位据说今年也要升任工部了。”李郎君叹息一声,“听闻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两位师兄算学一道比之同辈要出众许多。”
桓玉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与有荣焉之感。
“那位考明算的仁兄做了两年官,后来辞官去长安最大的银庄做管事了,据说如今也混得风生水起。”李郎君道,“如此看来,算学还是极其有用的,何况玉先生讲学很是有趣。”
讲堂内传来生徒们的齐声恭送,两个没上成课说小话的郎君悄悄溜走了。桓玉又发了一会儿呆,自觉课间休息的时间够了,这才理了理衣裙抱着自己的讲义进了讲堂。
原本安静下来的讲堂又嘈杂起来,许多学生都惊呼出声,就连坐得最端正神情最肃穆的小郎君眼睛也亮了亮。
有人甚至起哄出声:“数月不见,先生风姿更胜以往!”
桓玉有些忍俊不禁。听了近一个时辰格外正经的策论,想来他们憋得够呛,是以这一会儿一个赛一个的欢脱。
这种时候,她总是想让这数十席上多些小娘子。无论何种性格,小娘子们总比郎君乖巧懂事些,只可惜……
讲堂后方连着一间小屋,并无门板阻隔,只挂了一道竹帘。帘后人影绰绰,她意识到督学估计在后头看着,这才正了正脸色,肃然道:“都安分些。”
在来听课的教务处老师面前,总不能表现得太过随和可欺。
她冷下脸来还是很有先生的模样的,吵吵闹闹的生徒们乖乖闭上了嘴。竹帘后,金陵的督学看着原本起身想要离开却又坐下的谢衍,有些摸不着头脑。
算了,毕竟这是长安来的大人,自己也没什么资格置喙人家怎么做。
桓玉讲学讲得颇为“接地气”。譬如前年她去洛阳看了舍利宝塔,来金陵后便同学生讲宝塔长几何宽几何高又几何,不同样式的廊柱每种负重几何,烧出的琉璃瓦都是什么形状什么大小,问怎样建塔最为节俭,用多少片瓦多少根柱;去年她去东海待了几个月,便同学生讲商队各色货物有多少,成本是多少,不同货物该交的税有几成,问商队总共要交多少税,又该定价几何才不亏损……
今年按理来讲她该说一说西蕃圣宫,但又怕有心之人将此与当年圣上灭佛牵扯到一块儿,干脆讲起了水利。
东南沿海水患频发,浪最高能达到几丈海岸又有多长,倘若据此修大堤,一个壮丁一日能做多少,一个体弱之人一日能做多少,问徭役该如何安排?蓄洪的湖泊水位有多高,连着几条进水渠几条出水渠,每条渠各能放多少水,怎样才能使水位一直安全?倘若要从南到北修筑运河,该怎样动工从哪儿动工……
谢衍身后的何穆听得目瞪口呆。
虽说玉娘子某些地方举例不大精准,但这种问题着实比雉兔同笼实在多了,毕竟朝廷上没有人会为装在笼子里的鸡和兔子操心。
他忍不住偷偷摸摸去瞧自家圣上。
谢衍原本在看金陵田地的图册以及户籍数目,此时却执笔在纸上随手解起了题,还时不时停笔听一会儿。
何穆清了清快被搅成浆糊的脑子,分辨出那是玉娘子在讲某种剑走偏锋的新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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