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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她从紫檀托盘里取出一个喜鹊登枝香囊,交到了皇帝手上,“这是我做的,是我的一片心意,请万岁爷戴在身上。见了它就想起我,千万记着常来看我。”
如约顿时觉得一言难尽,这些高位上的人,撒起谎来一点都不心虚。不是说欺君是重罪吗,但金娘娘似乎一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照样指鹿为马,不实之言张口就来。
皇帝手里捏着香囊,低头看了一眼,“贵妃的女红长进不少。“
皇帝世事洞明,光是这句话,就让贵妃一阵心虚。自己当初在闺中,确实也学琴棋书画和女红,但都是半瓶子醋,能过得去就行了。至于绣活儿,刚进宫那会儿,她也做过个扇套赠给皇帝,几支修竹罢了,压根谈不上功底。
眼下这喜鹊登枝,看上去确实繁复,难怪皇帝会这么说。
金娘娘有一宗妙处,就是牙口好,咬定了绝不改口,煞有介事言之凿凿:“宫里岁月悠闲,万岁爷不常来,我又没有旁的事忙,不做针线打发时间,那日子该多难熬!”一面说,一面自顾自动手,替他把香囊挂在了腰间。仔细捋捋底下垂挂的穗子,笑着说,“真好看,和万岁爷的衣裳正相配。”
皇帝寥寥牵了下唇角,没有再和她计较。
要办的事办完了,这永寿宫里总爱燃龙涎,他不喜欢这个味道,多一刻也待不下去。遂站起身交代:“从今日起,降你为贵嫔,赐号恪,望你恭敬谨慎,常思己过。这永寿宫你既然想继续住着,那就禁足两个月,不得外出。若有什么事……打发跟前人办吧。”
皇帝说完,转身便往外走。如约把头垂得更低了些,见一片织金袍角从眼前掠过,很快迈出了殿门。
金娘娘追出去,“万岁爷……万岁爷……您今晚不留下吗?”
皇帝没有应她,出了宫门乘上肩舆,连头都不曾再回一下。
康尔寿随侍在一旁,抬手击了击掌,肩舆乘着灯笼挑出的光,慢慢顺着夹道走远了。
金娘娘怅然若失,垂着两手喃喃自语:“恪贵嫔……我进宫,是来做嫔的吗?”
绘云嗫嚅着,不敢多作劝解,只道:“万岁爷走了,娘娘,咱回吧。”
如约的目光却投向了宫门,她并不囿于内廷,更能看清皇帝的用意。这次玉露的死,给皇帝创造了一次好时机,既削减了金贵妃的位份,也顺利让文华殿大学士站到了内阁的对立面,这朝堂便不再倾斜,可以拨乱反正了。
狡兔死,走狗烹,历来都是如此。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帝,怎么能容许臣子的权力无限扩张。金瑶袀在内阁呼风唤雨,金贵妃在后宫一家独大,他们让皇帝不舒坦了,既然不舒坦,就必须要打压。
可惜如约运气不好,没想到风向转变得如此之快,金娘娘不知还有多少可利用的价值。眼下是不能再等了,守株待兔,万一皇帝不再登门,平白浪费了时间。
还是得自己走出去,走出去,棋就活了,机会也就多起来了。
可脑袋半空的金娘娘还是想不明白,“都已经降了我的位份,做什么还要禁我的足?嘴里说着宽慰我的话,让他留下,他却连搭理都懒得搭理我!”
绘云站在了理中客的立场,居然对金娘娘晓以大义起来,“毕竟出了这件事儿,都闹到外头去了,万岁爷要向臣工交代,自然得淡着娘娘几分。娘娘别心急,万岁爷不是说了吗,等风头过了,再恢复您的位份……”
可这话招来了金娘娘的虎视眈眈,“你还来劝我?好一个轻飘飘的‘自然’!我这是为着谁?要不是你和那宫女起了争执,怎么会闹得这般田地!我被你害惨了,你还给我充起说客来,要不是瞧你跟了我多年,我非法办了你不可!”
绘云吃了一惊,惶然道:“娘娘,这事儿确实是奴婢的不是,太过和新人计较了。可奴婢万没想到会闹成这样,要是早知道,奴婢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言下之意,是金娘娘用刑太过,和她没有关系。金娘娘护着老人儿虽好,但就此打死了新人,又焉知不是她火气太旺,随意找下人发泄呢。
金娘娘听她这么说,心火又蹭地冒上来。碍于刚死了个玉露,不敢再惩处宫人,否则必得叫尚仪嬷嬷来,高低教训她两戒尺。
心烦意乱,金娘娘用力指了指她,“你就是个祸头子,别打量我不知道。我暂且不和你啰嗦,将来自有和你理论的时候。”边说边提着裙子上台阶,绘云上来搀扶,被她甩袖格开了,“下去,看见你就来气!”
绘云是头一回被主子这么不待见,顿时白了脸,僵立在那里。
边上的丛仙和水妞儿是她带出来的徒弟,见状忙上前接了手,扶着金娘娘返回了殿里。
金娘娘到底气得大哭起来,“我可怎么办,说话儿就降成嫔啦,这叫我心里怎么受得住!来人,快去找阁老,让他进来见我。”
可丛仙一脸为难,小声道:“娘娘,这会儿天都黑了,宫门早下了钥,传不了话了。再者,西配殿那几个承办差事的太监,也被司礼监押走了,说要追责问罪,不知还能不能回来。”
金娘娘干瞪眼,“这是怎么话说的?我无人可用了?”
丛仙和水妞儿交换了下眼色,十分审时度势地说:“事儿刚出来,到处都盯着咱们宫呢。娘娘这会儿仓促行事,愈发要招人说嘴,说娘娘乱方寸,走投无路了,岂不是让人看笑话?依奴婢之见,娘娘还是沉住气,以不变应万变。反正外头有阁老呢,万岁爷顾念着阁老的面子,早晚会让娘娘复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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