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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魂方定,就有脚步声近来。
奇怪!也没人通报,当真无礼至极。我满心疑窦,偷偷拨开流苏,看见一双黑色马靴,往上去,因视线受阻,只能看到那人金黄色的袍子下摆,衣上绣的龙纹正对着我张牙舞爪,忽然头顶上响起一个炸雷样的声音,我吃他一吓,赶紧收了爪子。
只听床前那人说道:“父皇当真要立庆恩么?”
我听到“父皇”两个字,思忖着:莫非床上那个胖得惊人的家伙便是大燕王朝的皇帝安禄山?却不知道紫彦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向紫彦看去,他脸色铁青,握住匕首的手也在不断地抖……不断地抖。
床上再次响起炸雷样的吼声:“谁叫你进来的,谁放你进来的?!”
床前那人冷冷地重复一次:“父皇当真要立庆恩么?”
安禄山叫道:“我立谁也不会立你,你这逆子,给我出去、出去!”
床前那人冷笑道:“好、很好……”一语未了,忽然安禄山大叫起来:“孽子,你敢弑父!”他在床上翻了个身,也许是在躲避儿子的袭击,又也许是去找他枕下的匕首——当然他失望了,他连滚了好几下,提高声音喊道:“来人哪……”
床头的铜铃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尖锐的声音,但是没有人来,安禄山光着脚丫子跳下床来,满屋围跑,床边之人紧追不舍。
安禄山的身体过于庞大,一跑起来整个屋子都被震得嗡嗡直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外面守卫的士兵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也没有什么人进来看看。
两人绕着床跑了好几圈,安禄山再一次被逼到床上,然后只听得“当”地一声落下一把剑来,想必是两父子打得激烈,安禄山到底不简单,竟将儿子的剑打落了。床板的震动越发剧烈起来,喘息声,咒骂声,还夹杂着一些器物哐当落地的声音,场面混乱得很,也不知道谁占了上风。
忽然安禄山“啊”地尖叫一声,再没有了动静,那人试探着喊了两声:“父皇……父皇?”没有人应。
我转眼看去,紫彦跌坐于地上,冷汗涔涔,他手中的匕首已经全部没入床板之中——正是这一刀要了安禄山的命。
屋子里静下去,地老天荒的静。
一道鲜血从床上流下来,在地面上汇成红色的河。
那人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起了身,在房间里来回走几步,便向外面去了,脚步声渐不可闻,房间里只剩床上一个死人,床下两个活人,还有一条龙。
秋练吓得直发抖,紫彦拿眼睛瞅瞅我,说了一个字:“走。”我们两个连滚带爬地拽着秋练躲进了地道,都觉得手软脚软,瘫坐在石阶之上,谁都没有力气走下去,谁都没有力气说话。
不知道等了多久,外面传过来喧闹的声音,有人喊“皇上崩驾了”,另有一人说:“皇上猝然撒手,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时纷乱,又有人说:“皇上生时曾说,当立燕——”话音未落,已经听不到这人的声息。
不知道杂乱了多久,众人都伏地道:“恭迎圣上。”
“平身。”只两个字,我却听得分明,是先前追杀安禄山那人的声音。
六暗河
“我杀了安老贼?!”紫彦像是不敢置信,那神色像是惶惑,又像是高兴,他的身子抖得像个筛糠。
这是我所没有见过的紫彦。我认识他以来,他更多的时候是翩翩佳公子,冷静和镇定得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无论碰上什么事都是从容地笑,尽管笑容里有无数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木头,你没事吧?”秋练怯怯地把自己脏兮兮的袖子递上去。
紫彦说:“我没事。”停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说:“真险,只差一点点,我就不能手刃了那老贼。”又摇头说:“只一刀,真便宜了他。”
他太兴奋了,整整两个时辰他翻来覆去就这么两句话,我和秋练起先还怕他有事,打足精神盯着他,到后来我们俩都困极了他还精神奕奕,没办法,只好随他去了。
醒来时候紫彦总算恢复了三分正常,我问他到底和安禄山有什么仇恨,他说:“自安贼起兵叛乱以来,满目创痍,苍生尽苦,我大唐儿女哪个不想手刃此贼!而且,”他叹了一口气,兴奋之意尽去,竟有哀伤的神色:“我和母亲也在这场劫难中失散。我原本已经出了长安,是为了找母亲才转了回来,也有些时日了,竟是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只怕……只怕……”
我和秋练面面相觑,这样的情形也不知道当如何安慰他,若说他母亲必然无恙,连我们都无法相信:兵荒马乱的时候连天子都免不了家破人亡,寻常人家只怕更为不堪了。
倒是紫彦自己收拾了情绪,继续道:“想不到这条地道竟是通往皇宫,我竟然能手刃安贼为母亲报仇,说来真是侥幸,若不是安庆绪有心作反,将士兵调开,又牵扯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我还不一定能一击成功——真是荒谬,乱臣贼子反而帮了我的大忙。”
原来那个杀安禄山登基的家伙叫安庆绪啊。我边想边道:“安庆绪胆子不小,连老子都敢杀。”
紫彦哼了一声:“这叫报应。”像是想起一些事情,忽又默了片刻,沉声道:“为了皇帝这个位置,父子成仇,兄弟相残的不知道有多少,安贼还没能得到天下呢,为了立太子的事自家就闹起来了。
说起来庆绪这两个字还是玄宗皇帝赐给他的名字,他以前叫仁执,是安贼次子,善骑射,安贼能攻克两京他有很大的功劳。本来呢,安贼长子早逝,这太子的位置怎么着都逃不出他的手心,但是他母亲过世早,安贼宠爱姓段的小妾,一心要立幼子安庆恩为太子。安庆绪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有这宫闱之乱。天下乱者,多半都是不公平引起的,孔子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倒像是为这段事做了一个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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