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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妈无奈道:“我只能说我敬佩你们的执着。”
轮到张怀凝时,她说不出爱意深重的话,只是问道:“有个问题,我还从来没有问过你,你说,人应该怎么度过这一生。”
杨浔道:“去相信,别辜负。”
“别辜负什么?”
“你自己。”他附身贴住她。
本以为会有个俗套的临别一吻,但杨浔只是狡猾地贴着面颊擦过去,抬手轻拂她的发梢,附耳道:“等我回来,我们再继续吧。”
杨浔笑着转身,与她挥手道别,快步赶上前面的人群。张怀凝又追了上去,拦住他,道:“我舍不得你,让我说点傻话吧,你别走了。我们一起私奔吧,当一对不用负责的烂人吧。什么都不管,只为我们自己。不要脸地开心一辈子。”
“哈哈,好啊。”杨浔笑道:“傻话说完了,我们都去更需要我们的地方吧,再见。”
在车上姨妈迫不及待拆开杨浔的信,怎料里面只写着两句话,“想得美,哪有这么多话和你说。你完美人生里总要有缺憾,这样你才对我印象深刻。”剩下的都是把广告传单叠好后塞进去。
杨浔离开的那个周末,天气很好,张怀凝推着阮风琴的轮椅,带她晒太阳。阮风琴道:“搞什么嘛,两个男人都不在你身边,结果还是我陪你。”
张怀凝道:“不喜欢我陪吗?”
“就是觉得不圆满,我以为会有个王子公主那种结尾。好了,你知道你又在骂我傻。”
“看看风景吧,很美。”张怀凝只是微笑。
当然不圆满,简直是狼狈。得罪了舅舅,与父母没有和解,小猫没有活下来,癌症没被治愈,爱的人没留在身边,就算梦寐以求的升职,都是跌跌撞撞往上爬。最坏的投资是买了大浴缸,杨浔不在,对她太大,稍有不慎就要在溺毙沉底。
不够尽善尽美的人生,她还会奋力挣扎下去,仅此而已。
这天门诊的时候,陈先生又带着儿子来。好消息是,小陈的蛛网膜囊肿消退不少,甚至不必用药了。坏消息是,他数学考试考了63分。
陈先生忧心忡忡,道:“是不是他的病影响成绩了?”
张怀凝道:“他之前成绩很好吗?”
陈先生点头,会意道:“最近没给他没收手机。”不过他还是有掩饰不住的好心情,临走前道:“张医生,我也不知道该和谁说,就是我找到新工作了,工资还涨了不少。总算熬过来的了。会好的,她在天有灵,一直在看着。”
张怀凝本该说两句不迷信的话,但终究没开口,只是点点头。
最后一个病人是上次的老头子,他自诩为‘不成功语言大师背后的男人’。他舍不得上百的挂号费,就守株待兔,等在张怀凝的诊室外,找准时机,在午休前堵住她。
他一进门就道:“医生啊,和你说一声,我老伴儿没了。玉米地里没的。”张怀凝险些以为听错了,又听他重复一遍是死的意思,险些没坐稳。他又道:“医生,咋了,还掉凳啊。别整天让我们保重,你没事自己也多保重啊。”
她诧异,玉米地里怎么会死人呢?她只吃过玉米,端到盘上来,甘美的,无害的。
他疲惫笑道:“医生,你没下过地吧?玉米种得高高,一株一株贴得很密,太阳一晒热得像是暖炉,人进去就全闷着,头发昏倒在里面就没了。找也找不到你。她还是运气好,夜里我就找到了,人还是个齐全的人,我们村还有一个找到的时候都被野狗叼了一块。”他搓搓手,又道:“也不是说真的命好,就是吧,不差。”
他主要是来感谢张怀凝的,“真谢谢医生你送的书,她特高兴,那书是看了又看,白天也看,睡觉也看。看完还给村里的人讲,当说书先生去。她一辈子也没过多少好日子,就这次回去后,特别高兴。”又递上一个信封,是上次借的三千块,如数还上,还是从银行新取的钱,张张崭新。
张怀凝不愿收,他又岔开去,拿出三张照片给她挑。原来他准备趁活着的时候,把自己的遗像挑好,甚至办场活出丧。毕竟死后的荣光,只有活人能看到。他觉得张怀凝见多识广,就道:“医生,你给看看啊,哪张好点。这张六十,这张五十,这张三十。现在这钱不经花。”
“六十那张好。”
“真好啊?我看那张三十的也好。”
“要是三十的那张好,你不就多花三十块冤枉钱。”张怀凝笑道。
他点点头,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又把照片都收起来。
他走前,张怀凝问道:“您也算是有阅历的人,我想问你件事,总有不甘心的人生,到底为什么还能过下去?”
“这叫我咋说?就过呗。我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日子再坏,过着过着就好了。有首诗说的好,论成败,人生豪迈,大不了从头再来。”
“那好像是歌词。”
他笑了笑,也没说什么,那个装钱的信封,他偷偷放在椅子上。
到分院就任后,按理要由张怀凝组织一次内科大查房,讨论典型病例,再辅以临床教学。新进的主治,住院医和规培都已经等候在旁。他们对她不熟,生怕提问太难,偷偷打量的目光是且敬且畏,又好奇她太年轻。另有几人撞见她上班,惊异于她发型时髦,却戴一顶极落俗的大红色针织帽。
有人问,“查房开始前,张主任要不要和大家分享一下行医经验和感悟?”
“没什么可说的,我当医生也没有当得特别明白。要说经验,也就一句‘关关难过关关过’,别的没了。”张怀凝摆摆手,道:“不用叫主任,随意点,叫我张医生就好了。那我们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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