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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府门口这阵吵吵嚷嚷,花舆里的谭怀柯都听得一清二楚,那位曹娘子说的话也正是她近日来最担心的事。
谭家人居心叵测,所图不过是钱财,可申屠家默许并促成了这桩婚事,就令人摸不透他们其中的深意了。谭怀柯对申屠老夫人的脾气秉性知之甚少,若这位君姑铁了心要把她送给亡故爱子在黄泉路上作伴,恐怕也由不得她逃脱。
这事她已反复思量过,正等着嫁进门后见招拆招。
谭怀柯还算镇定,可沛儿着实被吓坏了。自家小娘子嫁过来就可能性命不保,那她这个陪嫁丫鬟又能有什么好下场?此时的申屠家在她眼中已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全然成了龙潭虎穴、阴曹地府。
沛儿哆哆嗦嗦地扶住花舆的窗棂:“小、小娘子,咱们当真还要进门吗?那、那是个死人啊,你不嫁了可以吗?我们找机会跑……”
谭怀柯按住她颤抖的手,安抚道:“别怕。”
她的声音轻软,却平静而坚定,让沛儿仿佛一下找到了主心骨,不再沉浸于可怕的想象中,只是切切望来的眼中仍然盈满不安。
谭怀柯说:“事已至此,申屠家的门是必须要进了。就算他们真要害我,也不会在大婚大丧之后急于一时,我们逃走的时机,也不是眼下。”
见自家小娘子已有筹谋,沛儿心下稍安。
花舆停了良久,终于有四个仆役出来接应。
按照正礼,该是郎君领着新妇过门,跨火去晦,再去拜见高堂。可这场婚事的情形太过特殊,繁文缛节便都略去了,仆役们竟是直接扛起花舆过门。
四人俱穿着白色麻衣,瞧着应当是抬棺材的,与那鲜艳漂亮的花舆委实不搭。
这下就连老学究都觉得太过荒谬,数落道:“这就不合礼数了,好歹把麻衣换了再迎新妇啊,这像个什么样子……”
当然,根本没人听他的。
眼看花舆被抬棺一样抬进申屠府,曹娘子无奈叹了口气:“可怜了新妇,年纪轻轻,刚成亲就守了寡……”
吱呀——咔嗒。
厚重的大门阖上,将申屠府内外隔绝开来。
丧事是前一天办的,今日又是如此大婚,申屠家便没有邀请宾客开设筵席,整个府中安静冷清,没有半点喜庆之气。
一路摇摇晃晃,花舆被仆役直接抬到了灵堂,正停在申屠衡的棺材前。
申屠老夫人沙哑的声音响起:“新妇到了?恰好是吉时,来,出来见见我儿吧。”
谭怀柯深吸一口气,起身步出花舆,抬眼看着自己郎君的棺材和牌位,心里还是咯噔了一声,骤然对自己即将守寡有了切实的感受。
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遵照被教导的礼节,朝背对着她的申屠老夫人恭敬跪拜,额头覆于交叉的手背上:“拜见君姑。”
申屠老夫人转过身,受了她的礼:“起来吧。”
察觉到老夫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谭怀柯适当表现出自己的不安和拘谨,同时也在暗暗打量这位君姑。
只见她一袭庄重黑裳,仅用木簪挽了花白头发,面容沉肃,因为爱子亡故而未施粉黛,眼下泪痕未干,显得十分憔悴。看着倒是个挺和善的妇人,没有想象中那般刻薄凶悍,不愧是名门出身的官家女眷。
夫君早逝,长子战死,如今申屠府的当家人就是这位老夫人。
军报传来后,当初老夫人是主张退婚的,谁承想谭家死活不愿,还临时替换了出嫁的人选,老夫人自然心有不满。可丧子之痛令她实在无心再与这家人掰扯,想着既然你们非要嫁过来一个人,那申屠家收了便是,就当买来一个丫头侍奉自己。
可真到了这一天,老夫人心中又很不是滋味。
原本她为儿子筹谋的如花美眷、大好姻缘,到头来落得如此苍凉,甚至沦为了旁人口中离奇诡谲的笑话。有了这桩婚事,所有人都更加怜悯申屠家,说她的长子命里受不住这么多福分,眼看着成家立业,功名加身,转瞬就成了泡影。
煎熬之下老夫人越发看不开了,她不由得想,若是自己没有操办这门亲事,若是一切能退回从前安稳平和的日子,是不是她的衡儿就不会死得不明不白……
她这一生有太多怨怼,怨夫君不知变通,被朝廷贬黜至此;怨自己无力支撑家业,只能由得长子从军,卖命去挣功名;怨西境纷乱,害死了她的孩子;怨眼前这个无辜的女子,嫁为家中新妇,却时时刻刻提醒她儿子没了。
这些心绪扰动她多日,此刻都掩藏在了古井无波的神态下。
看着谭怀柯的容貌眼眸,老夫人问:“你有胡人血脉?”
谭怀柯颔首回答:“我生母是胡姬……”
老夫人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没有多说什么,将申屠衡的牌位珍而重之地交到谭怀柯手中,吩咐道:“按照大宣西北的习俗,新婚夫妇该行青庐之礼,你这便与衡儿的牌位先入青庐吧,待会儿我让人把棺材抬过去。”
什么意思?难道不是走个过场就行吗?还要与棺材共度春宵?
老夫人见她怔愣,冷声询问:“怎么,你不愿?”
谭怀柯连忙摇头:“没、没有不愿……”
老夫人“嗯”了一声,继续道:“虽说从简,该有的章程却不能少,合卺也在青庐里安排。本该是夫妇同在青庐里过上三日,既然正赶上衡儿丧仪,这规矩就不得不改了,你在青庐里为衡儿守灵六日,到他头七下葬,再出来行成妇礼吧。放心,事事都有人照应着,你不必出来,专心守好衡儿就行。”
这就是说,她要单独与申屠衡的棺材和牌位待上六天六夜,一步都不能跨出青庐?
手捧郎君牌位,谭怀柯朝着东院中的青庐走去。
穿堂风过,撩起她纁黄的衣带,满院的丧仪挂白,还有青庐上碧色飘逸的帷幔。
她与郎君足足六天六夜的“春宵”,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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