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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第1页）

他一副无欲无求模样，住在这样的地方丝毫未觉不妥。她忽起怒意，一把关上房门，吹燃灯火，脱下自己外袍披他身上，“这房内一点热气也无，先生是在为我节省碳火么！”屋舍确实不够用，但炭是尽够的，这房屋四处漏风，如今屋顶露天，杯里的水都冻成了冰块，哪里有人住的样子！她走到箱笼旁，掀开盖子看了看，拾起滚落一旁尚整洁的布枕塞了进去，再轻巧抱起整个箧衍，转身便往外走，走几步回头，见他还愣在原地，不禁沉声催促，“先生随我来。”

她带他径直回到主营，绕过屏风来到内室，将箱匣放到角落，再拿出枕头放在榻上，环顾一周，说道：“天暖之前先生先住我这。”

大将军的卧房堪称寒酸，房中只有侧墙开了一道小窗，墙角摆着几只箱笼，一榻一几一高屏，此外再无他饰物。因屋舍狭小，几样物什就占了不少地方，地上只余出一条狭窄空地。床榻倒是宽敞，占据了大半个屋子，幔帘半掩半闭，其间被褥叠放整齐，此时多出一只枕，看上去有些突兀。

他呆了半晌，犹豫道：“我睡在将军房里？”

她搬来火盆，掀开窗缝，又将屏风移挡榻前，闻言秀眉微挑，“怎么，怕与我共居一舍辱没先生清誉？”

魏储依捂唇咳了几声，声音更哑了，“能与将军同舍乃我殊荣。”

十七一顿，“这些时日我要与定王商讨战事，多半时间都不在营里，先生若不在意外界目光，尽管安心住下。”

魏储依笑了笑，“将军都不怕，我怕甚么。”

她点了下头，“如此甚好。”带他到侧方浴房，绕过藤编曲屏，指内里一截陶管说：“想洗浴随时可从此汲水，这道水管一直通至浴桶，不过冬日水温热烫，要等冷了些才能洗沐。”

他轻声应下，眉眼低垂着，文雅温顺。

浴房里的宽几上，几条素色绸带逐一摆放阴干，那是她要作为男子束胸所用布帛，他从前就见过，她也从未规避他。

他看了一眼便挪开目光，心中并不赞成她自虐身体，然而她现在是男子，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十七安排妥当再次出门了。魏储依沿窄地漫步绕行，一一抚过屋中陈设，最后停在床帐前，久久看着其上悬挂的几枚香囊。

那是与她团聚后，怕她夏日要遭蚊虫叮咬，他自查看古书做出的药囊，此时药囊方芳香淡淡，早已失了功效，她却仍旧留着。

他小心翼翼躺在榻上，被衾只有一条，上面有她的气息，清雅的淡香萦绕鼻间，一瞬间安抚了他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似乎那日她与别的男子搂抱亲吻所刺痛的伤口，也在这一刻尽数消散愈合了。

他将外侧位置捂得温热再移到里侧，几乎才闭上眼便沉沉坠入梦乡。然而他染了风寒，半夜热盗汗，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近前，那人似乎低头凝视许久，后来拿了湿帕搭他额上。他一把握住那人的手，含糊唤了声“十七”，很快他听到一声清楚的回应，只觉心中十分欢喜，不由收紧手臂将之拥入怀中。然而今晨起床，他却并未见到额上的湿帕，自然也没见到睡梦中拥抱的那人。

一早魏储依从大将军房中走出，简野见了简直合不拢嘴，惊诧之余又生欢喜，避开众人，连连挤眉弄眼，“先生终于得偿所愿，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说着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大将军在床第间可如传言中一样勇武？”

见人没有回答，他回过味来，笑嘻嘻说：“大将军天还未亮时便去了北境关，想必与先生还未到那步。不瞒先生，那青雨在时，大将军与他一呆便是一整日，我在门外隔三丈远还能听见里面动静，两人折腾得着实厉害，杯盏案席摔到满地…据说那青雨三日起不得床…咳…先生身子羸弱，要多多将补才好…”

魏储依神色逐渐冷漠，简野讪讪住口，挠挠脑袋说：“我也是为先生好，先生莫怪…”

一月中大将军只回营一回。已是子夜，魏储依仍埋头堂中处理牍文，她身披霜雪归还，与他招呼一声，先去浴房沐浴，不一时就返回，抬指敲了敲案几，问他为何这样晚还不去歇息。他便阖上牍文，随她身后回到卧房，取来干帕为她擦拭湿。她由他帮忙，疲惫地捏捏眉心，“暗探报说匈奴王正征兵三十万欲攻北境关，北境关距此不过六十里，一旦北境有失，这里很快就会沦为战场…你…”

“我陪着你。”他截下她接下去的话，注视着她的眼睛，“别赶我走好么。”

十七与他视线相对，良久点了下头，“好。”

门外有人递呈军书，她束整衣，急匆匆出门去了。他依旧先躺在床榻外侧，捂热被窝再移到里面。天色将明未明时她才返还，借屋外火燎光亮轻手轻脚和衣躺下，本以为如以往一样与冷铁的被衾相斗，不想立即跌入暖融融的气息中。她慢慢侧身面向里侧，正好撞入他漆黑的眸里，她顿了下开口说：“还未睡着么？”说着想翻回身去，动作间手臂触到一样东西，她拿起来仔细端详，辨出是一只布老虎，毛茸茸的布料缝制，耳朵尾巴齐全，正惟妙惟肖地冲她呲牙咧嘴。她盯看许久，翻身背对他，将布老虎抱入怀中，声音很低，“何时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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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储依看着她散在枕上的，鼻息间是清淡的皂荚香气，“早时做的…你少回来，才拿给你。”

她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简短的一个音，辨不出有没有故作男音，却很好听。他暗自体会着，下一瞬就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她说：“可惜旧的那只再回不来了。”

他现出哀伤神色，只有在沉沉暗影里才敢肆意释放。她明明就躺在身旁，两人间距不过一臂之遥，却如隔了万水千山，每一寸都是难以跨越的鸿沟。

大将军席不暇暖，不过躺了一刻，又要起身为战事奔波。她将布老虎放到方才躺过的地方，为之掖紧被角，又定定看里侧一时，推开屋门出去了。

魏储依睁开眼睛，呆呆躺了半日，向外侧移了移，抱起那只她抱过的布老虎…

短短几日，大战来临的肃杀气氛迅蔓延整个上合。从到军营将士到平民百姓，每个人都在为大战做准备。将士不再轮替休沐，而是无时不刻不在加紧操练。百姓则听从官府指令，或离开上合或留下加固地室。魏储依也忙得案牍劳形，每日亲到各营理算兵马粮草，又到各地粮仓田圃探访查看，就连旧疾也不敢在此时作。

十七偶尔回营，到处不见主簿，寻问一周才得知他正替她奔走，还好其早得定王许下鱼符行事，所行通畅无阻。碰巧简野来到主营，听见大将军提起主簿，面上现出笑意深深，“霍承宝挑选几个得力将领时时跟随先生，那几人身手我见过，个个能以一挡十，大将军放心便是。”

十七恍惚记起与他重聚那年，她在公主府做事，被西城夸赞有“大将风范”，她兴冲冲回家跟他炫耀，他当时如何说的？他说：“若你是个将军，恐怕术数也不见通，哥哥就在你身旁做个文书，每日帮你计算粮草要够几日。”

时光荏苒，未想戏语竟会成真。

安武三年三月初十，定北军与匈奴再次相遇沙场。

定北军因时制宜，又有定王亲自率兵出击，很快便攻占匈奴两座大城数座小城。然而匈奴亦有策相对，趁晋军深入匈奴腹地，主力兵马集结成队，转而绕道攻取北境。北境关有定武大将军顾昀驻守，匈奴并未讨到便宜，几回被痛击而退。就在匈奴锲而不舍，再整队而上时，定王杀了个回马枪，匈奴成了瓮中鳖，最后军不成军，只能溃散奔亡。

年底，匈奴趁定王攻入匈奴地，暗与晋边国成国勾结，再次结重兵席卷而来，直取晋之北境关。北境关数次陷于险境，每每就差毫厘险被攻破，都被定武大将军力挽狂澜，救了过来。

这一战，尸骸遍地，血染红了三尺白雪，夜里看去好似红土之上盛放出一堆堆黑色的寒花。

定北军才击退一波敌袭，终于有片刻喘息，将士匆匆轮换用饭，定武大将军自己那份饭食给了一个重伤小卒，她无暇歇息，先去伤病营中探看，又回到城楼督战。

城楼高五丈，站在台顶可以望见四方天地。城下三十里是成奴盟军扎营之地，两方联纵，霸了半数方圆。成营在左，驻了二十万甲士，营帐列次排开，一帐挨着一帐，乌压压地，豺虎张开了血盆大口，随时要吞袭摇摇欲坠的北境关。匈奴营地在右，帐顶虽略显稀疏，却时时有巡守穿梭其间，燃的一串串火把从未熄灭。

定武大将军望向敌营，久久未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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