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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第1页）

简野也攀上城楼，边走边用帕子使劲擦脸，未干透的血便粘在帕上，他见了捏起一角凑到鼻下嗅了嗅，直嫌恶地捂住口鼻，不想手上也都是血，又是蹭了满满一脸。他简直要暴跳如雷，然而大将军就在眼前，也是一身的血污，大将军都没有如何，自己也只能收了火气。

他挨上前，笑呵呵问：“将军在看甚么？”

这种时候也就他能笑得出来。十七看他一眼，又望向那片光亮，“成狼子野心，先纠集重兵袭我南境，如今又与匈奴联合犯我北境，意在破我南北关防，直入我晋腹地。南边战事已有三载，朝廷兵力大半都在那里，就是想救我北关，也是有心无力。这些天我将士伤亡无数，而定王军被匈奴拦在荒漠，以目下情景，北境关最多可撑过两回敌袭…到时关隘失守，上合万民都将陷入水火之中…”

简野仍是笑着回答：“我誓死追随大将军。”

十七轻轻应了一声，转过身望向关南晋土，忽然问道：“今日是甚么日子？”

霍承宝不知何时来到一旁，回道：“元月初九。”

十七点点头，默念一遍，“元月初九…原来已经这个时候了…”

霍承宝拿出一封密函，禀说：“今日送粮官从朝凤至，递来九溪守将书信，请大将军过目。”

十七展开书信，信曰：“获半载前内谍所藏粮草千石，北境关八千将士一月之数。四城二仓粱六千石，北境关八千将士半载之数。待春耕始，再有定夺。”

字迹那样熟悉，仿佛能看到书信主人在灯下奋笔疾书模样。原来聂栓通敌所藏财货已被找到，从前那些人追讨此事都无结果，以为再无从查询，不想竟在战乱正粮草紧缺之时找到了。要究寻此事少不得与匈奴打交道，只要想想便知过程定然艰辛不易，也不知他曾涉怎样险境，又是如何成功归返…

这封信函出自九溪，九溪距离朝凤百里，他人在各处奔波，也不知身子安否…

十七借火光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小心折好，塞进怀兜，忖度良久，说：“朝凤、九溪二仓是上合最后的支撑，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开仓。上合今日情形，围关之困只能靠我等自己突破，今北境关粮草可用一月之足，伺机搏命一拼，或可还有转机。”

简野霍承宝同时看向大将军。大将军目视关内阔土，声音沉沉，“我身许沙场那日起，就未曾在意这条命如何，可顾意我之人想我好好活着，我便也不想叫他失望。”顿了顿又道：“虽为搏命但非送命，我也想你二人，想整个定北军都能活着。”

简野思量着大将军的话，正要有点子眉目，就听霍承宝道：“将军可是有了解围计策？”

成军士因不适上合天气，多有冻死伤者，随时间推移，初来乍到的锐气迅土崩瓦解。是夜大风雪，趁成奴联盟休整之时，定武大将军率一队骑兵强突重困，直深入成国大将营中，一己之力诛杀正议事的几主副将，置其级于成军营地。成军失了领守，又无副将可继，乱糟糟地沦为乌合之众，几乎不堪一击。

还不够，定武大将军命数武士，趁乱摸到成营粮草贮放之所，浇了热油放了把火，冬日物燥，大雪也阻挡不了熊熊火势，很快整个成军营地都陷入火海。

定武大将军一人一马，奔袭敌营如入无人之境，定北军士气大振，直突破重围，一口气击退敌众九十里。又几日，定王破解匈奴奸计，率军援救北境关，途中正遇逃众，至此成奴合盟彻底瓦解。

不几日，成国退出战场，只余匈奴苟延残喘。

从匈奴挑起战事到安武四年元月，几斤一载，匈奴大军折了大半，再战已然不利，于是迅鸣金收兵退出战场。

二月底，匈奴派出使者到皇城兆安，卑辞厚礼，意在与晋廷议和。

皇帝与朝臣商议，以为这一仗晋虽险胜，却也损伤惨重，且上合多年征战将士百姓都已疲乏，此时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再战恐也吃力，不如先休养生息，再做打算。皇帝听取众人谏言，最后准允和谈。

自战事起，定北军正处抗敌关键时刻，眼看就要彻底击溃匈奴，然天子金口玉言，战事只能随之歇止。

三月，朝廷派御史晁横为监军，率一队人马来到上合。晁横此一行，一面作使节与匈奴议和，一面代朝廷运送百担财货犒赏定王及定北军。

晁横是监军，职责便是督察定北军，更准确说是监察定王。这种事定王已遇无数回，无非皇帝们忌惮他功高盖主，又在上合独占一方，若要造反简直轻而易举。想除掉他又怕匈奴来犯时，无人能撑起这守将之责。除不掉，便只能以各种由头安插人手一边安抚一边监视。

先帝曾以西城和定王之事作为要挟，如今西城定王俱远离京师，小皇帝没了把柄，只能先主动示好。自然也不是一味求好，还是要敲打的。派来的监军起先还客套有礼，几日后借巡察之名履涉治军之事，其间更是言语相犯，徒惹几将领咬牙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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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举自然也得皇帝授意。但这个“程度”当如何，皇帝离得远看不见，权得监军自行把握。

定王当然不会把晁横放在眼里，只在一行人到上合那日露一露面，在其攀扯军务时，当着监军一行人面传出军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未知实情者不可越俎代庖”，定北军便一如既往，本当如何还是如何。

晁横也不敢彻底激怒定王，这里天高皇帝远，无人为他撑腰，他最多敢逞逞口舌。

监军等人下处在北境城馆舍。那日晁横在定王那里吃了瘪，憋一肚子火气不得泄，打听到朝凤城中有寻欢作乐之所，便轻装简出去了红羽坊，回程途中见着一队往城郊大营方向去的车马，不知怎的第二日定要来定武大将军营里巡视。这是监军权能所在，定王未加阻止，但也留了心思，派随卫车安一同前往。

三月天，万物复苏之时，上合却依然银装素裹。

不过时令到了，各地官府也开始预备春耕事宜。

这两年有定武大将军帐下主簿助定王治事，上合万事万物都有改换。去岁春日主簿亲下农田授农耕技艺，秋时果然比从前收获更丰。仅这一载，百姓逐渐可以饱腹，大将军和定王也不再捉襟见肘，然而遇到战事，性命都朝不保夕，那点子收获也变得无足轻重，人人都只盼着再有安和之日。

如今战事缓和，日子还得照常过，官府又寻到魏储依，向他讨寻治农良策。

此时粮草大事不再急迫，魏储依自然应允。他原是工部尚书，总天下屯田政令，在任期间做出诸多利民大事，于这春耕这种事上自有其独到见解。

上合气候恶劣，一年只有三四个月可耕种，魏储依便亲下访田间府库，召集农吏汇集往年种田经验，甚至刨出雪下冻土搬到暖室，又用陶盆生各样种芽，探究如何播种才能有更好的收成。

他整日不是忙于奔走便是伏案笔耕，已然忘记定王为他备的庆宴。

今岁元月初九，他年整三十，而立之年，当该庆贺。然而那时还在战乱，他整日东奔西走，又担忧十七处境，几乎战战兢兢过了这一载，哪里还记得自己年岁。

好在十七终于无恙归来。犹记得那日他正从朝凤往大营走，她一人一马飞奔而来，他匆匆跳下马车，快步走近她。她也翻身下马，来到他身前，久久看着他，只说：“我回来了。”

一载不见，盼着念着终于见到了。她只受了点轻伤，算得上完好无损地归来，他喜极而泣，仿佛失了言语，只会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然而千言万语，字字之间都隔了甚么，点点滴滴汇聚一起，变成千万丈阻隔。他说不出话，大将军也没有言语，仿佛这一刻都在说：只要活着就好。

后来她的将士追上来，一队人马又要去往临川大营。她似乎想说甚么，最后化作一个温和的笑。

匆匆一面，一别又是数日，幸而知道她安然，也能稍稍放下心来。

十七匆匆进门时，他正埋头苦思。

她入内更衣毕，来到他身前敲敲几面，他猛然回神，望向她讶然不已，“甚么时候回来的？又要出去么？”

她一改往日简衣，穿着繁复的玄色交领正服，头也结成男子髻，用玉冠束在头顶，勃勃英姿，端得一个翩翩郎君。他端详半日，站起身，“要会客么？”

十七点点头，面上隐约现出不悦，“原本要去朝凤宴庆先生而立寿喜，哪知那监军来了大营，如今就在门口，定要我去迎见。”

魏储依哑然失笑，“甚么寿喜，岂非折煞我也，何况那日已经过了。再者年龄增长虽为自然法则，但总让人心怀惕惕，蓦然回，竟不知不觉已过走半生，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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