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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第1页）

这场大战历经两月，眼下上合已换绿装，长道两侧田畦郁郁葱葱，与出征时的漫天冰雪截然不同的景致。

十七扬目望向远方，今岁的秧苗长势正好，墨翠的颜色，田垄间行行茂盛整齐，看不见往年缺苗挫矮的情况。去岁有他在，上合贫乏困境已大有改善，她虽在战场，但一切皆有感知，譬如战场上的粮草难题…如今眼前这番壮景定也是他的功劳，也不知他忙忙碌碌中可有顾看好自己身子…

大将军压辎重在后，命伤员早几日先行。霍承宝接应三十里，将伤残将士一个不落送回大营，又请来军医日夜守候救治。

那天魏储依才从田野返回，瞧见队士抬滕床往营内走，耳中似乎听到大将军受伤的话，顿时心慌意乱担忧不已，回到主营不见大将军人影，又跑到伤患营帐，逐一看过去，却并未找到大将军。

有大将军近随认出他，明明受了伤，脸上却无痛苦，反而欢喜报说：“定北军大胜，往后十年都不用再打仗了！”

魏储依问及大将军，近随说：“大将军人马在后，应也很快就回。”

魏储依轻轻舒了口气，记起听到她受了伤，心又高高提起，“大将军…可有受伤？”

近随边包扎伤腿边说：“行军打仗哪有不受伤的，大将军冲锋陷阵，多次冒险救出同袍，有几回差点被箭羽射中，好在大将军武勇都险险躲过了，但也伤到了腿，他怕别的伤患不能及时治疗，便让出了医者，只一味自己忍着，想必伤得不轻。”

魏储依心神大乱，一颗心被高高抛起，未知那人如何，便片刻也不得安宁。幸而过了几日大将军返还，在馆驿换去甲衣，穿着玄色常服，一路与众人说话回营，平素冷肃的面容少见地带了笑意。魏储依仔细打量她，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心里不住地打着鼓。

十七在人群里一眼瞧见他，走上前看到他毫无损也舒了口气，匆匆一面不及说话又去伤病营看视，至晚才得空回到主营。

夜里还有凉意，魏储依和衣躺在外侧，听到门响试了试被里温度，察觉已不冷手，起身迎向来人，见到她第一句话便问她伤得如何。

十七看着他，“腿被箭羽划破一道口子，怕有不便便未就医，不过自己上了药，”解下外袍被他伸手接了，便坐床沿脱下鞋履又趿上木屐，“只是皮肉伤，都已快好了…先生怎么又清减了？”

魏储依说：“我还好，倒是你消瘦了些。”他深知行军打仗辛苦，记起早时去灶厨煮的鱼羹还在火上煨着，忙去端来，舀出一碗递给她，“先用些再去沐浴。”

十七盯看鱼羹许久，接过来一口口吃下。想与他说说话，然而又被人唤了出去，竟是一连数日未回。

至第六日时，营里忽然热闹起来，将士来往搬运食物案几去了校场，一问才知大将军得定王令，要犒赏三军，连续宴饮两日，从上到下都去校场庆功同乐。

魏储依问起大将军，小卒眉飞色舞道：“今日大将军定早早返回。”又邀他同去校场，他记起还有田耕之事未完，县令已亲自来问过数回，且十七不在，他也无心宴饮，便先回主营理事。

十七午后方回，依旧先去伤病营看视。伤兵营离校场不远，便又去校场看看。正与简野说着话，有小卒匆匆来报：“有人来寻大将军，是个女子，那女子说是大将军故人，有大将军兄长的消息，一定要见到大将军。”

简野立即露出一副怪异神情，“大将军不是不喜女子么，怎还有故人娘子寻来？”反应过来小卒的话，讶道：“大将军还有兄长么，怎从未听大将军提过？”

十七也不知与哪个女子有旧，那人既提到“兄长”，心里隐隐有个猜测，正好手头无事，便打算见一见这个“故人娘子”。

简野看着大将军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一会说：“别是个不讲理的女子，大将军可应付得来？少不得我去看看，以免大将军要吃亏。”

霍承宝就在一旁，抬手止住简野，“左将军一只手臂能做甚么，若有危险大将军还要保护你，我去随侍大将军，校场交给左将军。”

简野被唬一跳，立即怒目相向，霍承宝说完便走，更惹人火冒三丈，简野追上几步叫道：“多管闲事，一个女子还能打过我么？”

“故人娘子”被小卒迎进待客阔室。十七至门前下意识望向主营方向，然而只能看到重重旌旗飘摇。

似乎又是几日未见了…

她收回视线，用力推开门扇。

今日云气重，太阳藏在雾霭里若隐若现，室内便随之时昏时明。旧门沉重，出“吱呀”一声响，站在暗影里的“故人”闻声转身，慢慢现出真容。

果然是陆清婉。记忆中她一直是个华贵圆润的美妇人，今日倒是少见地粗衣简髻，不过眼神未曾改变，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

十七脚步一顿，走去上坐了。

营里从上到下训练有素，连门卒都行路无声。士卒目不斜视地端上茶，退到门口时，被大将军叫住，命之与门外守备各自退下。士卒点头呵腰应下，出门不忘将门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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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婉见状勾勾嘴角，不待主人开口，自行坐到座上，肩背笔直，动作从容优雅，看着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顾大将军当真心细，是怕被人觉甚么隐秘么。”

十七解下佩剑放到案上，抬眼看她一眼，“不知陆娘子寻我所为何事？”

陆清婉挺直脖颈，视线始终落她面上，“那日大将军高坐马背，率一众将士浩浩荡荡从临川城门走过。我还以为看花了眼，怎么堂堂定武大将军竟与我家小姑一模一样，不想二者当真是同一个人，真真叫人惊骇。”

十七抬手掸去沾落袍角的灰尘，语气淡淡，“这里不是陆娘子该来的地方，倘若无事便请回罢，本将军还忙着，恕不相送。”

眼看她就要起身离去，陆清婉急而生怒，语气陡然尖利，“我好歹做过你几日嫂嫂，你便这样待客么！”

十七“嗤”地一声笑了，含糊念一遍那两字，斜倚凭几盘坐，一副气定神闲模样，“我竟不知顾昀何时有个‘嫂嫂’，陆娘子可不要乱攀亲。”

“我说错了么，”陆清婉看不惯她这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她以为从小娘子摇身变成大将军就万无一失了么，怎么可能！军里男人看人目光单一，她可不瞎。一个女人不守妇道，瞒天过海做了统领万军的大将军，这种事宣一旦宣扬出去，她必死无疑，怎还敢在此耀武扬威…

其实魏十七做女人也好做将军也罢，哪怕她做了皇帝都与她无关，她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其实有事相求，既是求人，本该和气温言的，可一旦见到她，过往便波涛汹涌地冲击头脑，就要止不住出言相讽，“你居然还学会变个声音，是怕被人识破真身么，倘若定北军知晓顾昀大将军其实是个女子，你猜你会落得甚么下场？”

显然大将军不是会被人威胁的主，她似乎听到甚么有趣的事，勾起唇角笑了，“陆娘子尽管去宣扬，且看看上合数万将士信你还是信我。”

陆清婉不由柳眉倒竖，“你这样有恃无恐，就不怕我上报朝廷么？当今陛下可不是好糊弄的，你会被凌迟，九族尽诛。”

十七颔了颔，“陆娘子随意。”她一手持壶倒茶，一手屈指一下下敲击几面，“你今日来找我就是来威胁揭我的？”看向她唇角笑意更深了，“要揭便尽管去，莫要留此触我军令。无故延宕主帅时间，按律是要军棒打死的，我双手沾满血腥，倒是不介意多杀一个。”

陆清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要滥用军权杀我？”见她不似玩笑，肩头不易察觉地瑟缩了下，却很快又被新的怒火引燃，“我曾做过你的嫂嫂，一日为嫂终身为嫂，你岂可毫无人性，对长嫂要杀要剐。”

十七收起笑意，眸里现出冷色，“陆娘子也知道是‘曾’，既是曾经又岂能和现在混为一谈，何况我不是在陆娘子挑拨下，早就与兄长断绝手足亲情了么，你又算我哪门子嫂嫂。”

“你！”，陆清婉简直要拍案而起，一缕阳光从窗扇直入，罩在她头上，一双眼汲光燃火，怒气腾腾地瞪向对面之人。后者全然未把她放在眼里，此时正端杯饮茶，神态自若地望向窗外。幸亏理智尚在，记起来此目的，她怒极反而平静，呷下口茶，语调终于些许平缓，“我不是来和你争论的，我来是想请你放过我爹爹，”见她目光望过来不怒而威，强忍逃离此处的念头，两手攥拳拼力将实情脱口而出，“爹爹和我因你兄长之故，被判到上合徒刑，眼下在临川城北修方城，我倒是不惧吃苦，可爹爹年纪大了，做活稍慢些，就要被鞭笞殴打，他怎能熬得住…你不是上合的大将军么，你一句话便可救人一命，看在他曾是你兄长师长的份上，请你放了他罢。”

十七愈觉得好笑，“你父女二人如何与我有何干系，我为何要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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