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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女人……”王内侍监无奈地长叹,“既然你不死心,那我便尽力一试。”
“嗯,多谢了,我……”我想了一想,将手上的一串乌木佛珠摘下塞给他,“我每天参禅打坐入睡都捏着它,虽不贵重,但也是我的一番心意,我没有什么好答谢你的,将来,若有一日……”
“唉……我替你捎些东西不算什么,只是恐怕结果不是你想要的……你便在此等着吧。”王内侍监将佛珠放回我手中,“你自己珍重,我也该走了。”
我望着王内侍监远去的背影,捏紧手中的佛珠,这是一年多来首次机会啊!原本已熄去大半的希望又重新燃了起来。
“你这贱人,竟做出如此败坏佛门清誉的事!”
冷不防身后传来住持的怒喝声,我大惊,心想此次恐怕难逃责罚,回头一看,却不是在说我。
只见几个身材魁梧的尼姑将一个年轻的尼姑拖进院来,她已吓得手足俱软、面无人色。
我定睛一看,那被拿住的尼姑,正是原本我在宫中的死对头——王美人。她未为先帝生育一儿半女,所以也只能到寺中为尼。
“这里是皇家寺院,有许多王孙公子来此,你不要以为你的模样生的好,”住持咬牙切齿地说道,“就能在佛门清净之地,与男人苟合!来人,给我仗责三十!”
“啊,啊,啊!”一棍又一棍毫不留情地落下,王美人叫得分外凄惨。
我不忍再看,索性转过身,回到了屋内,但王美人的惨叫声仍凄厉地透窗而来,一直响着,而后渐渐弱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尼姑才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王美人拉进屋来,随意扔在榻上。
“你,你还好么?”我犹豫着走上前,揭开她的袍子,查看她的伤势,白玉似的肌肤上一大片血渍淤青,触目惊心,令人不忍再看。
“你,你走开……”王美人气若游丝地叫着,“我,我不用你假惺惺……”
“到这个时候你还要再斗下去么?”我拿了药酒为她轻轻擦拭,冷冷地说道,“如今我们都是深潭里的烂泥,谁也不比谁好多少,还有什么可斗的?”
王美人静了神色,转过头来,认真地凝视着我,这可能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我。
“先帝宫中来感业寺的妃嫔不少,大家都很可怜,为何就不能相依相伴呢?”我手中的涂抹的动作没有停,依然静静地说着,“我们如今的结局还不够惨么?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所以我们之间无论再斗什么也无益了。”
“媚娘,你不知道,我到这里后,每天都看着那些从前的宫人,她们有的发疯了,有的犯傻了,有的认命了,有人逃跑被抓回来杖毙的,但,这里最终能听到的只是一片死寂。”王美人痴痴地说着,眼中忽然流下泪来,“我不想这样下去,我不想老死在这里!她们都说我想男人想疯了,是啊,我是想男人!但是这有什么错?!一个年轻的女人想男人,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不要一辈子呆在这见不得光的地方!”
我默然,在这个寺中,时间仿佛静止了,出家仿佛是一种放手抑或沉溺的仪式,放弃自己,放弃时间,放弃回忆,放弃思想,放弃未来。
我自然清楚王美人心中的不甘,谁也不原意在这里漫无边际地等着最后时日的到来,但,又能如何呢?
我的心思飞驰起来,想起了李治温暖的笑脸,如此遥远,如此美好。
院中高大的冷杉与梅花的阴影透窗而来,相依相缠。
而我呢?一个孤独的灵魂找不到相依为命的那根稻草,不知何时何地才会有个人,为我递来一条救赎的草绳,助我逃出这一个牢笼。
决定
夜半,又开始下雪了,刺骨的寒风夹着飞雪扑面而来,我怔怔地站在檐下,心思空白。院中的梅花凌霜含笑,它为自己想要的美丽,不顾一切地开放,素极之艳丽,美得没心没肺。
在这潮湿阴冷的深夜里,王美人痛苦的呻吟声在狭小的空间不绝地响着。我知道她疼,且疼得抓心挠肺,但是我什么也不能做。因为住持下令,不许为她找大夫,单凭那些药膏根本无法缓解她的痛楚。而那个与她有私情的王孙公子听说她被责罚,便不知去向,躲得没影。世间的男人啊,薄情寡意的何其之多!
“媚娘,让我死了吧……”王美人张着苍白干裂的唇唤我,她朝我伸出枯瘦如柴的手臂,“我在想,早日死了吧,兴许死了,就会好过些……我还怕什么,从前既怕死去,又怕活着,怕活着活着哪一天死了,因为老惦着哪一天会死而害怕,还怕可能会来不及爱……怕永远都忘不了那个人……”
在这里,我们还能有什么呢,只是求生而已。我已不天真了,人世间的亲疏冷热对我构不成影响,但或许是同命相怜,我在王美人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这一刻,我心痛得险些难以抑制。
“媚娘,你一定要出去,要出去……”王美人气若游丝地说着,“你一定要从这活死人墓里出去……”
凄冷的夜风由窗外送入,我无法自抑地闭上眼睛,掩住了眸中的雾气和痛楚。我仍是无语,只是坐在榻前,避开她的伤口,将她小心地抱在怀里,紧紧地,紧紧地,一夜都不放手。
初春,娇嫩轻薄的冷,紧紧地裹在身上,湿腻、阴寒、粘稠、刺痛,无论如何都甩不掉。
我蹲在溪边,臃肿的尼姑袍包在身上,累赘、沉重,拉拉扯扯,不清不爽。这几日猝不及防的倒春寒,是冬天阴魂不散,气绝之前拼尽全力杀了个回马枪。我的双手几乎要在溪水里泡烂了,青紫着一张脸,倒映在水面上,犹如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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