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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艳艳水灵灵地,含着血。牙齿也被血染红了,让陈相青想起秋猎时被他捉住的野兽,宁愿徒劳地以撕咬牢笼以发泄自己的惶恐愤怒,为此崩掉自己的牙齿也不罢休。
他忽然觉得平静。
蹲在济善面前,陈相青放松了姿态,语气愉快:“真气着啦?”
面对人,陈相青自要遵守一套仪态礼数。当济善在他面前暴露了自己并不为人的一切后,陈相青与她相对时,只觉得坦然。
济善望着他,清澈的眼里燃烧着怒火,陈相青从中辨认她的情绪,又觉得这不算是怒火。
这或许只是一种......一种野兽突然发现自己被圈于笼中的反应。
“你让人砍我的头!”
陈相青在她面前坐下了,屈起长腿,将手臂搭在膝上,自然地一点头:“是呀。”
“你让人砍我的头!”济善重复,声调低了一些,很郑重的:“为什么?我很饿。越来越饿。”
“因为我不是谭延舟,”陈相青道:“不能我不在眼前,你就‘不在乎’了。我说叫你杀了陈相瑀,你得手之后,就应当回来。”
他手指敲敲膝盖:“回到我面前来。”
济善直愣愣地看着他,仿佛没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话,喃喃自语地重复了一遍:“回到你面前来?”
回到他面前来?
她本来就是一定要回来的,无论陈相青的话可不可信,她都得回来吃上那么一口。
然而济善下意识地知道他们说的实际上不是一件事儿。陈相青让她回来,跟她自己想回来,全然不是一件事。
陈相青看她眼里琢磨来琢磨去,比走之前要活泛得多,好像出了一趟门,杀了两个人,一下子就有主意了。
他像摸个什么野兽似的,在济善乱糟糟的毛脑袋上摸了一把,一摸即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想摸这一把。
然后他一言不发地,笑着站起来走了。
*
陈相青走的时候,济善眼巴巴地看着他走,被他那几句话一打岔,她也忘了生气了,单只是不解。
而打他走了之后,济善才开始感觉到被囚的煎熬。
因为饿。
她已经没有了身子,可还是饿。
抓心挠腮地饿,剧烈地饿,激烈地饿。不饿的时候不觉得,可一饿起来,肠胃忽然地膨胀起来,里头熊熊燃烧着她吞噬过的一切,烧空了也在烧,烧出了一万只手,饥渴地抓挠她的胃壁,烧得她骤然生出了无数从未有过的情感。
她从来没有过的,没机会体验的,猝不及防地全涌上来了。她在屋子里滚来滚去,撕咬眼前的一切到睡着。
有一天醒来,济善睁开眼,感觉到什么随着自己睁开眼的动作,一下子从眼角滑进了鬓角。
真饿得要受不了了,饿得流泪,饿哭了。
这跟原来不是一个饿法。
之前是食物贫瘠的饿,她茫然地走来走去,在广阔无垠的天地间寻找,找到了一口就是一口。找不到也没有办法,饿得急了也没办法。
可如今她是被关着饿,连寻找的机会都没有,这种饿除去急,还会催生恨,还会痛苦,难过,悲伤。
她是个不动感情的人,因为本质上都算不上人,因而同人交际,从来不懂得什么痛苦难过、悲伤仇恨,会笑,但尤其不会哭。
可陈相青什么也没干,把她往屋子里一关,揠苗助长似的,她忽然全都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日升月落,在又一个旁晚,陈相青来了。
济善滚到了一个角落,用阴影遮掩自己,因为连续的耗损与饥饿,她面上的血色全褪了。脸颊看上去瓷白而坚硬,又因为五官生得极其标志,她紧紧地闭着眼,眼纹流畅,叫人看一眼,像起高台上眼睫低垂,被雕刻得矜持慈贵,不肯看世间的神像。
不知情的人走近了看见这样的济善,再不会感觉到惊骇,只会以为那是一颗碎落的瓷。
陈相青在她面前再度蹲下,抽出一把匕首,他一句话也没说,干脆利落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臂。
刀刃咬开血肉的一刻,空中响起轻微的“呲”,不是个听着让人痛快的声音,然而这一声对于济善而言,又仿佛是食物下了油锅。那么香气四溢地一炸。
“呲。”
她眼睛瞬间打开,眼珠子一轮,黑漆漆、直勾勾地盯住了陈相青。
陈相青笑了。
他一身血火的气息,连带着眼底愉快的笑意都是热的。同谭延舟不一样,谭延舟的笑是仿佛随时随地在脸上的,像个招牌。而陈相青神态很坦然,笑都有他的意味,不作假,他见了济善笑,就是他在高兴。
他不怜惜自己滴滴答答的血,手指抹了一把,陈相青将指尖上的血递到济善嘴边。济善先是舔了一口,然后又舔了嘴角一下,她眼睛骤然亮起来,几下把陈相青的血吮干净,她眼睛勾着陈相青收回去的手走,从鼻子里发出了急切地催促声。
陈相青慢条斯理地喂,济善一口一口着急地咽。她原来揣着满腔的感情,但是在吃的这一刻,她的情感又在瞬间全部归于空白。什么眼泪什么仇怨悲伤,顷刻消失,又只剩下了一个急。
急着用嘴唇含住他的手指,急着用舌卷去滚烫而甜美的血液,急着咽,急着汲取,急着饱腹。
血喂下去,济善又逐渐变得不再像死气寂然的瓷器。她唇舌柔软,带着柔和的热的温度,一次又一次地在陈相青修长的手指上舔舐吮吸,全心全意,仿佛这世间就只剩下了陈相青的血、陈相青的手。
陈相青垂下眼睛看着她,无端地从眼前的这一幕里,感觉到了异样的亲昵。
他在喂养,而她在吞食。
济善唇舌的软和热,一直从他的指尖,温吞而鲜明地顺着手臂往上爬,一直爬到心里去,心窝颤巍巍地动了一下,仿佛也被小猫舌头给舔了。无端地舔出了信任亲热。
这几日朗家似乎彻底同叶、徐两家站了队,表明了态,开始沿着靖州与洛江一带拉战线。
陈相青几日前又被亲爹叫过去挨了顿脸子——朗家传信都传去了京城,摆明了要一鼓作气把小皇帝也拉进战局来,将陈给当块儿瓜分了。平南王嫌他没动静,劈头盖脸把他训了一顿,又骂他没找回来兄长。甭管是死是活,没找回来就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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