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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忒修斯之船（第1页）

7月10日，应亨利的要求，法考纳中心医院的会议室被充当临时法庭。政府人员效率很高，短短几天便将会议室改造得有模有样。亨利和罗伯最先到场。本次开庭时间为下午七点。六点的时候，亨利迎来了第一批客人。

来者是伊迪丝与哈里洛克的律师团，罗伯从人群中很快找到了亨利此次的对手——特比律师。进门的时候，他正在和身边的律师侃侃而谈。这是个一身横肉的胖子。与麦克罗如出一辙的是，眼里透露着自信。

麦克罗不知为什么没有出现在这里，罗伯推测，今天的战略用不上麦克，他忽然对亨利产生一丝忧虑，因为后者总是在孤军奋战。但亨利仍是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或许这种傲慢独属律师。

伊迪丝照例跟在队伍的末尾，令人不解的是，她牵着一只柯基犬，那只有趣的生物屁颠屁颠地跟在伊迪丝身后，脸上仿佛永远带着笑容。带柯基犬的意图，罗伯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了。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运算能力不够，还是博士将自己的思维锁死在这个层面以让自己更像一“人”。

流程和上次一样。

很快，众人便理解了柯基犬的用途。

“法官大人好，诸位好。”特比律师陈词，“在进行正式陈词前，我希望向大家说明一件事。”

特比示意，伊迪丝乖巧地将柯基犬牵到法庭中央。随后特比高调宣布：

“继罗伯先生之后，我们发现博士还制作了这只仿生柯基犬。我们从博士的手记上知道，这只柯基犬的程序和罗伯先生一模一样，但由于柯基犬缺少语言功能，我们也无法对其进行图灵测试。那么亨利先生，你愿意为其辩护吗？”

罗伯暗暗觉得不妙，特比的招数相当歹毒，方才那番话会让支持率下降1个百分点。而亨利，此时也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

咳嗽一声后，特比继续道：

“实际上，这只柯基犬和博士没有关系，我们有他的出生证明。我想证明的是，我们的心中仍然留存着罗伯是人的一丝顾虑，只是来自于他的外表。外表包含相貌和语言。可是，如果抛去了这相似的相貌和语言，我们很轻易就能否定罗伯新生物为人的论调过去的两百年，我们致力于让他们越来越像人，现在或许是时候他们回到机器了。

同时关于亨利律师的困扰——我们到底如何评判一个人，为此他还提出了灵魂这一概念。我要提醒公众以及法官的是，我们不能急于否定亨利，相反，我们得感谢他，是他带领我们开启了如何定义人类的这扇大门。”

“那么你觉得定义人类的标准是什么呢？”福斯特受够了这群律师卖关子的行为。

一份文件递交到各位的手中。那是一份大脑测试的实验报告。凭借此发现，韩国科学家李泰彬取得了2123年的诺贝尔生理与医学奖。他的团队利用脑成像技术检测参与者大脑活动，并让参与者进行了一系列简单的活动，比如喝水、抽烟，或者按按钮。他们检测到，在参与者行动前的若干秒前，大脑就发出了某种电信号；即使是吐烟这种无意识地行动也被电信号控制。这种电信号总是存在。实验的后期，实验人员已经能通过电信号判断参与者的行动，准确率达80%。也就是说自由意志和思想并不是人行为的原因，电信号才是。

根据这篇文献，我遗憾地宣布，亨利律师主张的灵魂，或者说自由意志或是思想，都只是我们肉身特性的一部分，也就是假象。那么定义人的任务毫无疑问落到了肉体上。

对于文献的结论，我将提出两点解释。第一，电信号给某种‘决定论’提供了依据。人没有自我意志，人的行为由电信号决定，那么一个人从出生开始，他的性格和行为都是确定的，这种论调何其可悲。就像一个死刑犯，他的悲剧难道是生而确定的吗？显然不是。原因很简单，就像一部电影，即使结局已经拍好了，你就会拒绝去看这部电影吗？实际上，我们只能根据电信号预测短期的行动，长期来看人是可以改变的。我们决定去做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是因为决定论吗？是因为我们善良，我们相信一切没有注定。我们希望为我们生活的社会贡献自己的价值。相信决定论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至于通过生理特征定义人这一点，虽然并不完美，但用于本案已经绰绰有余。几百年的历史告诉我们‘摩尔定律’是错误的，大概从100年前开始，计算机更新的速度越来越慢，这说明计算机存在极限，这种极限也许就是人脑。我不敢就此定义人类，但针对本案，我相信肉身的有无是一条很好的分界线。”

亨利看了一眼法庭中央的柯基犬，这个家伙瞪着无辜的眼睛，吐着舌头，渴望得到一根骨头的奖励，却浑然不知自己在本案中分量。

“特比律师，急于否定人的自由意志，在本案中是否有些大题小做了？你所确信的无非是计算机不可能达到人脑的水平。”

特比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特比法官的论证有两点问题，第一是控制罗伯行动的程序与人脑的差距究竟在何处。第二点在于我们是否真能通过肉身来定义人类。

先说第一点，抽象来看，人脑无非是一堆二极管和摇奖机的造物，因为这两者能在某种程度上代替人脑的功能，只是由于技术的限制，我们无法达到人脑的程度，同时，人脑的优势在于他处理事情的宽度远胜AI，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认为人脑更复杂。

但是，要说罗伯的程序与新生的婴儿相比又如何呢？罗伯将在语言能力、计算能力、理解能力等方面完胜。我们不会说婴儿不是人类，等到几年后，他的大脑发育完全就能超过人工智能。由此看来，婴儿的学习能力远胜人工智能，可是判决进行到现在，没有人赞同学习能力是衡量人与非人的标准。更何况，罗伯能的谈吐与行为足以混淆人类的视听，他的程序必然足够强大，这也就是政府想要解剖他的原因。既然人脑能产生自由意志，或者我虚构的灵魂，那为什么一系列二极管不行呢？碳基生物能做到的事情，或许存在硅基生物也能做到。举个简单的例子，牛顿和莱布尼茨都曾发明了微积分，我们能说其中一个是错误的吗？

至于‘肉身判别法’，上述的论证已经有所解释，但我想进一步说明这种方法的漏洞与危害。各位是否听说过忒修斯之船？

忒修斯之船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思想实验之一。它描述的是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归功于不间断的维修和替换部件。只是一块木板腐烂了，它就会被替换掉，以此类推，直到所有的功能部件都不是最开始的那些了。问题是，最终产生的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那艘忒修斯之船，还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呢？

这个问题放在人类身上同样值得深思，我们的细胞每时每刻都在凋亡与复制，约过七年所有的细胞就会全部更新一次，那时的我们还是我们自己吗？更进一步说，义体又如何呢？现代科技允许双腿残疾的人重新站起来，甚至可以通过人工心脏让心脏病患者延续生命，那么一个人被义体完全取代，他还是人吗？这正是我们需要探讨的问题。”

“亨利先生，我想简单地将人和一艘船化等号，太不合理了。你的解释仿佛在说人与物没有区别似的。”

“那我们双方应该都认同，人类除了肉体上的共性外，应该还有另一种共性，也正是我所说的‘自由意志’。”

罗伯发现，亨利有些激动，接连的攻势让他面红耳赤，但也的确让特比难以招架。他没有无礼到转头去看哈里洛克先生的脸，但对方肯定已是怒火攻心。

“亨利律师，你能替我们证明吗？”特比从亨利的攻势中准确地找到了破绽。

“很遗憾，我们不能……”

特比冷哼一声。

“一方面是技术受限，在人脑和计算机领域我们同时止步不前；而另一方面，许多时候法律只是讨论概率上的艺术。正像您说的特比犬……”

“柯基！”特比提醒。

福斯特落槌警告一次。

“我们不会判定柯基是人，因为这样的概率很小，但我的委托人罗伯先生是人的可能性要比柯基大得多。至于自由意志，大脑当然能产生自由意志，但大脑以外的物质同样可以。诸如病毒和寄生虫一样能使我们的大脑产生违背个体意愿的意志。我并不是在科普一件骇人听闻的事，只是在说明自由意志和大脑存在1%的脱离，而这1%正是我委托人抓住的救命稻草。”

福斯特落槌：“绅士们，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亨利律师，你是否有另外的证据说明罗伯先生是人类？”

亨利向福斯特鞠躬：“有件事，我想放在台面上说，这是本案的焦点问题，特比律师肯定也会答应。可否请各位移步到预产科门口？”

自由之鸟不去想明天的自己能否承受霜寒与饥渴；它亦不在意春天的时候是否要为了繁衍而筑巢；它只在乎现在，翱翔于天际，要着肥美的竹节虫。——摘自伊迪丝的《智械帝国：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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