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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新生与死亡（第2页）

“出生是人一生的开始，而死亡则是任何生命都不可能错过的节日。两者缺其一都是不完整的。而作为AI的他们，难道我们要把出厂定义为出生，报废定义为死亡吗？换个问题，对于罗伯先生来说，你出生后说的一句话会不会是‘HelloWorld’呢？因此，这甚至不是人与非人的问题，而是生物与非生物的问题。”

特比有意的让“HelloWorld”听上去滑稽，意图很明确却格外有效。

福斯特落槌给予警告，随后轮到了亨利：

“出生和死亡是人或生物的必然过程，这点毋庸置疑，但我们果真能定义出生吗？现在司法界普遍采用的是‘完全露出说’，但是生命是什么时候形成的，依然是法学界的一团迷雾。举例来说，如果因为车祸导致怀胎五个月的孕妇流产，我们该判处过失致人受伤还是过失致人死亡呢？而对于死亡，司法界普遍采用‘脑死亡说’，对于AI来说，他们也存在死亡，死亡的要素藏在他们的程序中，随机且必然会发生，和人类一样。”

特比做出回复：

“所有司法人士都力图对此作出完美的解释，但对于本案来说，不需要谈到那么远。我们只用知道，生命都有受精卵发育而成，这样一说罗伯就不该是人类。而亨利律师对于AI死亡的说辞则令人瞠目结舌，这和我之前说的决定论如出一辙。确定的死亡日期，这对于一个生物来说何其可悲。”

亨利输了，罗伯不争气地想到，理智告诉他亨利会赢，这是他最初选择亨利的理由，可是另一种情感不由分说地将失败的念头灌入他的二极管里。

“这是否是在说被医生宣判将死于三天内的患者不是人类？”

亨利的话听上去在负隅顽抗，继续在生物学的话题中争论会让他越陷越深。

“如果我拔掉AI的电源，你会控告我谋杀吗？”特比吃吃地笑了。

但是亨利为什么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绅士们。”福斯特揉了揉鼻梁，“如果继续下去，这场辩论又将沦为一场复杂晦涩的口水战。双方的观点我相信各位已经清楚地理解了。我提议休庭。”

“我同意。”亨利率先垂范，仿佛竖起了白旗。

“法官大人。”特比却仍有后手，“我也有一个证人，可否请他出面之后再做休庭？”

福斯特眨了眨眼睛，时间的数字传入大脑：03:17:28。

“好。”

“他就在隔壁楼，也许我们可以过去看看。”

当来到重症监护楼的时候，气氛明显变得凝重，远没有婴儿啼哭与医患争执来的热闹。只是医生满脸的焦虑与疲惫，寂静可以杀人。

罗伯想起婴儿身上的奶香，他细嫩的皮肤和他的温度，这些已经让他怀念。当走过心脏科和肿瘤科的时候，那种奇妙的感觉纠缠在他心上，年轻与衰老、新生与死亡，一楼之隔。

证人是一个中年男子，在重症监护室们哭，是一名看护。

见到特比律师后，两人礼貌地握了握手。罗伯的眼睛从男人身上一扫而过，他穿着一身飘散着洗衣粉气味的单衣，双眼鼓胀、脸颊凹陷，这份憔悴并非出于肉体上的苦难，而是精神上的。经过简单的介绍，男子将众人带进了病房。

病房内很宽敞，配备有盥洗室和床铺。门口的位置放了些的必要用品，而在床头的位置沉睡着一个老式的机器人，已经多年未用。这里与病人的床相隔一扇玻璃，隔音效果同样超群。23世纪的法考纳国，医疗条件位于世界前列，社会福利也保证了人民的身体健康，可在这里事情却没那么顺利。

男人的妻子躺在病床上，睡得很沉。一名护士正替她翻身、按摩。

男人指了指玻璃上的一个按钮，随后暂作回避。特比作为代表按下了按钮，多年前的录像呈现在众人面前。妻子出事后的一个月，他录下了这段视频，将悲痛与绝望留在过去。

4年前的男子告诉访客，他的妻子与2244年5月出了车祸。那时，妻子怀有身孕，前往教堂时被一辆失控的自动驾驶汽车撞倒。经过抢救，他的妻子保住了性命，腹中的孩子则被上帝收做天使。法庭上，双方的律师针对事故的主要负责人是驾驶员，还是自动驾驶系统，展开了激烈的舌战，没人在乎在原告席上，那个佝偻着背的男人。后来，男子获赔300万法考纳币的补偿，仿佛那是他妻儿的价格。即使保住了性命，由于大脑的损伤，妻子始终无法苏醒。男人辞去了工作，每日与妻子说话，渴求着妻子从沉睡中醒来。现实远没有童话那般顺利。开始是等待，后来等待成为了习惯。

录像总长8分47秒，结束的一瞬间，男人回到了病房内，分秒不差。悲愤在这张被命运雕刻过的脸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还活着，但是他的一生终结在了4年前的夏日。

罗伯明白了特比的用意，一个没有肉体的灵魂和一具没有灵魂的肉体存在于同一个房间中。承认其中任何一个都在给另一方下达死刑。

“鲍勃先生，您的遭遇令我痛心疾首，但眼下我们的困境或许您最有发言权。”特比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轻轻抓住鲍勃的肩膀。

“您觉得人有灵魂吗？”

“绝对没有。”鲍勃的声音中带着灵魂的颤抖，即使是技巧最精湛的学舌鸟也无法习得分毫。

罗伯将头轻轻歪在病房的墙壁上，他知道此局胜负已分，打败他们的不是辩术或者逻辑，而是一种名为共情的社会规则。他看向白色病床上被雪白床单覆盖的女人，有一瞬间他觉得她想躺在实验室里的自己。这种想法很快被罗伯咽下肚里，这是种傲慢自大。

“为什么？”特比的利刃点在了亨利的心脏。

“如果她有灵魂，请告诉我在哪里？她不会回应我，但我没有一刻想过放弃。她还是她，只是睡着了。”

男人忽然顿了顿，他看向罗伯，眼眶湿润了起来：“我们是人，我们会受伤；会死，但我的妻子还活着。我希望法律能告诉我，我守候的不是一具空壳，而是一个完整的人。”

罗伯想不到任何破局之法，将军。他看见亨利走向鲍勃，什么都没有说，像是拱手让出了什么东西一样，深深地鞠躬。这一刻，没有人是战士，只有一群弱小的蚂蚁，困在朝生暮死的莫比乌斯环上。他忽然发觉了人类的脆弱，从出生开始就面临被死亡追赶的命运，年轻人跑得快，老了就慢下来。现在，他们在法庭上喋喋不休争论的东西，不过是小男孩儿们玩游戏，因为游戏规则引起争执，却轻易地忘记了游戏本身。

我们守候熟睡的人，等待意志的回归；我们纪念死去的人，那是在歌颂伟大的灵魂。——摘自伊迪丝的《智械帝国：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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