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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柴荣在景福宫用膳,长孙妃便命两位年轻貌美的才人陪席,颇有些引荐的意味。偏偏那日柴荣心不在焉。掌膳的宫人呈了驱风散湿的药酒上来,柴荣半晌没回神,还怔怔地看着酒壶发呆。长孙妃见了也只是微笑不语,待柴荣离席后,景福宫的内侍托了个金盘上来,揭开一看,里面是那掌膳宫人血淋淋的两只手掌。胆子小的那位才人当场吓得呕吐不止,长孙妃则笑意嫣然:“傻妹妹,入宫时日还浅,一点儿血腥便吓成这样。这诺大的后宫,要紧的就是各司其职、恪守本分。掌膳的心思就该在膳品上,在皇上面前显摆这双羊脂柔荑,这是存了侍寝的心思呢?还是要让咱们去生火烧饭呀。”她说这话时中气十足,声音如烈烈西风,撞击在景福宫镶金嵌玉的锦壁上,震得解忧耳膜微微发颤。
迷局
有人哀伤下位,便有人欣喜登台。长孙妃在后宫翻云覆雨、恩威并施,柴荣未置一词,时间一久,便有擅猜测之人暗暗相传,陛下这是在为皇贵妃将来荣登后位而着意立威呢。类似的谣言,越过高高的宫墙,落尽赵匡胤耳里的也不少。
在一日春色旖旎的午后,赵匡胤将手中暗绿色的茶膏一点一点捏成饼状,放在银制的笼屉上翻滚熏烤,一面听着休假回家的解忧将景福宫的情况絮絮讲述。解忧挺喜欢这种感觉,茶室小语,连阳光也透着一份迷蒙的素净,印在赵匡胤提拔的眉间,就成了闺中女子欲拂还乱的春愁。若谈的不是惊心动魄的宫闱秘闻,而是些家中琐事,那也算得一番好景流年了。这个念头只一闪过,她无端便想起了那日长孙妃倚窗读书的场景,杏花树下读春秋,辜负的究竟是这一季的大好春光,还是本该属于一个女子安静平和的一生。
“长孙思恭不可能不怀疑诓他入京只是皇上设下的一个杀局,但他还是答应来了。长孙妃在宫里不顾一切地安置自己的力量,无非想要多掌握些筹码,等她父亲到了开封,皇上也要投鼠忌器,权衡再三。”赵匡胤不疾不缓地说道。
“唔……”解忧有些疑惑,慢慢说道,“我觉得也是这个意思,从前长孙妃纵然跋扈,也不至于公然弄权。只不过,我并不明白,既然已经生了疑心,长孙都督何必要冒此风险呢?”
“虽然可能是掉脑袋的风险,但也可能是一次荣耀后世的机会。皇上虽然有心铲灭陇西势力,但彼此角力,未到最后,落在长孙思恭脑袋上的究竟是铡刀,还是魏国公的爵位,仍是未知之数。”赵匡胤立直了身子,神情肃然得没有一丝温度,“若在长孙思恭进京之前,长孙妃已经把控住了后宫,朝中臣子也暗投长孙氏,那到时皇上也不得不行封赏。”
解忧心里颤颤一跳,脱口道:“那到时官人的处境岂不尴尬为难?”
赵匡胤抬起头,对她的关心报以微微一笑,“陛下布局,我不过是期间的一枚棋子而已,形势总不至于坏到要丢弃我的境地。倒是你孤身在宫里,是非众多,要时时小心。”
他这般突如其来的关心倒是解忧没料到的,忍不住心里起了一阵澎湃,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你看我们,究竟是何时开始,也这般关心起彼此来了。”
赵匡胤闻言一怔,薄薄的春光笼在他面上,将尴尬的神情也映出来一点霞色。解忧再要说什么,却被他霍然打断,“你去看看夫人吧,她这几日精神倒见好了些,就是找你不见,有些生疑。我怕是不是有人露了口风,你正好去说道说道。”
解忧从未问过这事,如今听他这么说,便有几分惊疑,道:“那官人说我这几日都去哪儿了?”
“回娘家。”赵匡胤瓮瓮。
解忧笑得更欢了,“所以,我从定州巴巴回来,待上半日,再赶千里路回去?”解忧叹了一口气,正色道,“官人你这般运筹帷幄而决胜千里的人,却连女儿家的一点小心思也看不透。夫人大约早已知晓了。”
与方才的意气风发不同,赵匡胤此时只剩下了满是颓色的讶异。他又捏了个茶饼,零散的茶末却不似之前听话,一下便散开,落得四处都是。解忧上前一步,想帮他清理,他却突然站起身来,撞碎了落在身后一片浅金色的春光。两人痴痴沉默了半晌,他才说道:“若是没事,你就早点回宫里去吧。”
“好。”
“凡事小心。”他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又嘱咐了一句。
“好。”这一声应答,却像一柄轻巧的银锤,同时在两人心间漾起一阵连绵的波纹。
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一直看着解忧纤细的背影转过垂花门,消失在那一丛郁郁的花木后,赵匡胤飞散的神思才稍稍收拢。他转回屋里,一个人悄悄地坐了一炷香的时间,心里从未这般患得患失,过了好久都平静不下来,索性换了外袍,从后门出去,连赵志也没知会一声,便独自到了桑家瓦子。
隐秘的院子,匡义和张光翰正凑在一起低声商量着什么,身旁高高地垒着几堆书卷和奏章,看来他们在这里已经呆了不短的时间。见他进来,两人便离了桌案,作揖行礼。张光翰性子一贯谨慎,倒是匡义,在私室之内仍礼数周全,倒让赵匡胤暗自惊奇,看来当差的这段时日,倒是把个纨绔莽撞的小子给历练出来了。
待赵匡胤坐定,整理好衣袍,再定睛看两位弟弟时,却被二人憔悴的样子吓了一跳。匡义稍好些,原本就是肤黑壮实的模样,倒是张光翰,一张白胖的圆脸,数日的功夫,就消瘦下去,两个颧骨在脸上投出深深的阴影,人也像老了十来岁,鬓角的头发竟隐约有些斑驳。赵匡胤心下一酸,年前张光翰刚被予了御史的职责,又特旨命留京当差。柴荣的意思就是让他暗查长孙氏在朝中的党羽,一个月过去了,新御史一封弹劾的奏章都没上。柴荣倒是有耐心,从不催他。可赵匡胤自己知道,这调查的事,已经走进了几次死胡同了,便趁着过节,又将匡义调来帮手。而今瞧这形势,实在让人乐观不起来。便也顾不上寒暄,开口问道:“光翰,陛下在深宫枢庭之中,盼你参奏的奏报,如大旱之望云霓,如今情形究竟怎样?你也不用顾虑,只照实讲,我们兄弟一起合计个对策。究竟是要继续查,还是找个法子脱了这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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