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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祸从口中（第1页）

第二十章：祸从口中

他们艰难地在这片树林中跋涉，脚下是湿软的腐叶，似乎怎麽踩都见不到地面。林济伸脚使劲拨弄，可枯叶底下是烂得更彻底的枯叶。

偶尔踢到遒劲的树根，脚指头好似撞到铁板，疼得发颤。这些古木的树根有些裸露在外，盘根错节，好似古老的筋脉，在盘古化作的土地上随意行走，朝着四面八方不断延伸，汲取养分，形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络，支撑着整座岛屿，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如今只是蛰伏。

周围树木林立而稠密，枝叶交错，遮天蔽日，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挡住来自头顶的日光。树干上爬满了苍绿的苔藓，目所及处，全是碧莹莹的颜色，看得人眼珠子都绿了。

渐渐地，额间汗珠如雨，林济每次擡脚都要深吸一口气，浑身上下好似缺了油的齿轮一般，每走一步都会嘎吱作响。辛凡不顾她反对，抢下她的背包。尽管如此，林济还是累得说不出话，只剩下浊重的呼吸。

走在前面的陈开明也好不到哪里去，没走几步就要扶着大树稍作休息。他时不时骂上几句国粹：“都怪你，非要去福地，累死老子了！不如直接把东西给我，我带你们出去，怎麽样？你旁边那位，我给他安排住处，供他吃喝，怎麽样？这条件够好了吧？非要受这个罪干什麽？”

牢骚发完了，脚下倒是很诚实，继续往前带路。

林济忍不住好奇：“我怎麽感觉，你其实也很想去福地？”

“谁说的？”陈开明脖子一梗，声音却不大，好似咕哝，“我只是……好奇而已。其实，跟那些怪物的合约里还有一条，就是不能靠近福地。所以这些年来都没人见识过，除非，是要死的人。”

“去了这里就不用死了，所以，去过这里之後，也就不是你们的同类了？”

“不是你们，”陈开明笑了，肆意张扬，“是你跟我们，‘我们’！而不包括他，他跟那些人，是‘他们’。别忘了，谁才跟你是一边的。”

“都说人心比鬼更可怕，我宁愿跟好的‘他们’做夥伴，也不要跟你这样的人当同类。”

他哼了一声，嘲讽道：“你以为的好，不过是暂时的。等着看吧，他只是没有跟岸上那些怪物接触过，只要聚在一起，很快就会原形毕露。”

“不是我不去，是他们拒绝了我，因为我不一样。”辛凡忽然开口，神情悱恻，“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我只是在活着而已。”

林济忍不住抱住他，口中呢喃：“我知道，我知道……”她轻轻拍着他瘦削的脊背，每一寸骨头的缝隙仿佛都清晰可现，他瘦得可怕，虽然看上去脸颊比之前圆润不少，可身上仿佛只剩下一件单薄的骨架，比第一次见到时还要纤弱。

“怎麽会这样？你怎麽会……变得这麽瘦？”

“消耗这麽大，肯定会瘦咯！”陈开明不以为意，“他们虽然死不了，可是真要活动起来消耗也不小。换句话说，他们也得补充能量，跟我们饿了要吃饭一样。”

“可是，我给他吃过东西啊，虽然很少……”林济自责不已，可以包里早已没有存粮。

“他们吃我们的东西没用，纯属塞牙缝的小零嘴。”

“那要怎麽做？”

“去福地啊，”陈开明挠了挠头发，似乎很痒似的，越抓手劲越大，“具体怎麽做的不知道，反正那群怪物会定期去一次福地，之後一个个都面色红润跟打了鸡血似的。”

“所以你才想去搞清楚福地里究竟藏着什麽秘密，那你之前为什麽不去？”

陈开明手上还在不停地抓挠，脸上已经布满血痕，看上去甚为可怖。林济皱起眉，正想提醒，忽然见陈开明一把扯下头巾，十根手指插进头发里想水牛犁地似的来回，不一会整张脸鲜血淋漓，睚眦尽裂。

“糟了！”辛凡拉着林济快速後退，“他要开花了。”

“什麽？”林济脚下不停，脑袋不由自主地回过头，盯着陈开明看。此时他脸上的五官已经看不分明，只馀下一道道血痕像汗珠子一样往下滴，在胸前集聚了一滩血迹，使得身体看上去像被洞穿了一道大口子。

猛然间，陈开明的身体似被人扭住，麻花一般定格成不可思议的姿势。他的头微微朝向天空，嘴巴张得老大，像是要诉说些什麽。

咕隆隆——地下震动，犹如地龙游动，将要喷薄而出。辛凡仅仅抱着林济，伸手捂着她的眼睛，靠在她耳边说：“别动，别说话。”

她不肯听话，挣扎间，辛凡终于妥协，露出一道细缝。于是林济看见了一幕奇景，使她更加确认自己一定是吸多了瘴气，这才出现如此严重的幻觉。

透过指缝，她看见一棵树从陈开明的嘴巴里伸出来，迅速生长出的青枝绿叶遮天蔽日，宽阔如伞。陈开明犹如一具被吸干血肉的干尸，皮糙肉卷，皮肤干枯发灰，跟树干几乎融为一体。若非那身曾经穿在人类身上的衣服，这棵树早已看不出人类的存在。

终于，越发膨胀的树干彻底撑裂了那些衣服，化为一棵纯粹的树，一棵郁郁葳蕤的树。枝叶舒展，像一个人正在伸懒腰。叶片深处托举着一朵朵淡青的花苞缓缓外露，内里不知包裹着什麽东西，微微发出荧光。

像挂了一树的灯笼。

树已长成，大地再次恢复平静。辛凡的身体却开始颤抖不止，像是极度恐惧之下终于松了口气後的延时反应。

“你……害怕那棵树？”

他摇摇头，两只手像铁丝一般箍着林济，勒得她生疼。她不断安抚，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天色渐暗，林中阴风咋起，吹得人身上直发冷。

辛凡终于停止颤抖，松开林济，眼睛湿润地盯着她，像是委屈，又像恳求。

“你不想去福地？”

“不想！”他斩钉截铁地说，可下一秒语气顿时软了下来，“可是你一定要去，对吗？你肯定要去的，如果我不给你带路，你也会想办法去。既然如此……还不如我陪你去。”

“为什麽？为什麽对我这麽好？”林济终于问出口，她以为辛凡对她的感情，跟小鸡破壳後误把第一眼见到的动物当成自己母亲是一样的。可是如今，辛凡付出的远比得到的要多得多，林济感到一种严重的不配得感。

“我想，我就这样做了。”辛凡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为什麽要冒险去找你的夥伴？因为你想要去。而我，想要你活着，不是像我这样的活着，而是继续像你这样活下去。”

“你到底……”她不忍继续，难不成要问他是不是人，是不是陈开明口中的‘怪物’？

“非你族类……你会把我怎麽样？”

“我不会把你怎麽样，”林济看着他的眼睛，几乎入了神，“我也不能把你怎麽样，我……我只是……觉得难过……觉得你不该遭遇这些，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麽，你……是不是一直很痛苦？”

一个人生活在这片渺无人迹的丛林深处，眼睁睁看着抚育自己的老者干枯离去，就这样一人一尸继续活在那间屋子里。他究竟抱着何种心情面对这一切的？

她不禁流下泪，啜泣着把头抵在辛凡的胸前。她感到辛凡的头也低了下来，埋进她的脖颈中，冰凉的脸与她肌肤相贴，异常燥热。

“再不走，天就要黑了。”辛凡嗓音沙哑，擡起头，眼中迷蒙，聚拢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手指笨拙地为她擦去眼泪，捧着她的脸，复刻着陈开明那副漫不经心的笑：“答应我，到了地方之後，救还是不救，你要马上做决定。”

她深吸一口气，郑重点头。

就在她以为这片树林没有尽头的时候，面前的景象令人头皮发硬。他们来到一处巨大的悬崖边，陡峭的崖壁上怪石嶙峋，爬满了青灰色的藤蔓，看一眼脚底发颤，看两眼忍不住上前往下窜。

真是绝佳的自我了断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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