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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九日（第1页）

八月九日

克留珊多。这贵族女孩的姨母说道——法律意义上，也是她的母亲。她是这姐妹三人的继承人：原来这身材娇小的女孩才是最大的一个。当马车再度停在山下的石台前，她僵持许久，也等不到马车前的檀勒吕科离开。对方只是冰冷地叫她的名字：“克留珊多。”

她只好下车，低头在法务理事前。昆莉亚默不作声——她发觉檀勒吕科在亲属前和在外人前，气质全不相同，那拘束的游离竟然自有压迫，唯一的幸运是她没追究将她带上山的是谁，只说：“没有下一次了。”“不需要下一次。”克留珊多信誓旦旦：“我已经知道了我需要知道的一切——一切！”

没入破败石宅时女孩和她们挥手道别。昆莉亚疑心莲锲什会责怪她们，但许久，没有任何声音，六人，少了阿默黛芬，只是重新上马，原路返回。

“倒是不虚此行，昆莉亚。”她正忧心忡忡，忽听到背後，这声音轻松，却含着畅快轻蔑地说道：“我好歹知道了我绝不愿意死在这地方，比起这，横死荒野更好。”

你在说些什麽？她刚想回头，声音未发就已被掩埋：霎时，群鸟从树林中振翅而飞，只眨眼间就覆盖山城的大半天空。昆莉亚张开嘴唇，见到熙熙攘攘的黑暗比黑夜更先，缀满西部天空，而一声尖啸，从山中传来，细长尖锐，夹杂无数痛苦；周遭，居民打开门窗，终于出现：天黑了。

昆莉亚看向前方。黑暗已笼罩前路的平原：光被留在身後。又是一场夜路。

“再见。”她和阿默黛芬告别……她的眼睛却不看她，而看她身後的装饰。鸟的翅膀，虎的纹样，蜥蜴的鳞片，鲸那般的海生曲线，象的角，狼的口吻。

她的手抚摸那装饰，触感冰冷，质地坚硬，她仿佛想获得确切的直觉和活力一般，用力握紧：痛楚如约而来。她擡起手，见到血液滑落。

黑色。

“昆莉亚。”有人叫她。昆莉亚擡头，见到一人站在她身前，阴影洒落她面孔。“你……”

她开口。龙……

她醒了。昆莉亚那日随队，黄昏时从葳蒽出发，破晓时到达“泪谷”前，玟河後的平原，她睁眼时，大河轰鸣之声，日出璀璨之光，迎面而来，她几乎落下泪来。“欢迎回来——以及，欢迎正式开始你们的职业生涯。”莲锲什说，声音却碎进风中，模糊不清，有如诵经之声。‘无梦野’上她做了两个梦，她心想，难道她一生的末尾也注定要像那些老鬣犬一样，去到那山城之上，眠于花丛之中？她看见“黑池堡垒”的塔身从树丛中深处，感到身体震颤。那塔身如刀，刺进她身体中。如果真是如此，那也可以接受……但为何哭泣？

她擦去眼泪。但命运总是难以预料的。

她们登上黑湖上的陆桥时，就感知到城内的异样了。一阵不同往常的寂静骚动，压抑沸腾的猜忌兴奋，夹杂清晨的人声从墙内传出，城门内，居民活动如常，昆莉亚却在马上，见到来来往往人脸上的狡黠和畅快：那类为秘密而欢欣的表情，她很少见到。她们身穿制服，骑行而来，周遭人群纷纷让路，于是特里图恩大街便在她们面前敞开，令昆莉亚实感怪异。往日，虽然有人让路，但却少见能沿路望去，视线层层上行，直通遥远的堡垒门口。那像是有敕令要从王宫传来，由此大道让出，使信使疾驰传判决而去。

“发生什麽事了。”安提庚说，“……女王？”

昆莉亚喉头一紧。女王从来身体不佳，然而会这样突然吗？

那传达敕令的信使——起码是对她们而言，不久便赶到。又一队‘鬣犬’的士兵在大道上和她们相遇，来人是个高级军官，和莲锲什熟识，见了她，摘下面罩，笑道：“幸会，莲锲什，去哪儿？”

“去圣女教会复命而已。”莲锲什也笑：“什麽事这麽高兴？”

“你也应当高兴：你很快就要升职了。”对方说。“我很快就要退役，让你见笑了。”莲锲什回：“这是吹的什麽风？”对方摇摇头：“所有人都会得到奖赏。整个孛林城都是我们的了：圣母教会，地下血井，女王的近卫军团。一切被公主的哥哥占领的财産，如今都还给了她。”

莲锲什皱起眉头：“怎麽，大王子死了麽？”

来人哈哈大笑，畅快非常：“比死了还不如。他被流放了，莲锲什，敕令还没下达，但道路已经开出。我们出来时，他正在门口，跪着向他母亲求情。但是男人就是男人，可悲，短视，无知的生物。他犯了最低等的戒律，没有母亲会要这样的儿子。”

“他……”莲锲什说。

这时，鸣号声从堡垒远端传出，刺耳明亮，昆莉亚的马受惊後退，她握紧缰绳，头脑空白。

“他前天晚上被在王後床上发现。”来人说，“时间到了。”

“那很让人印象深刻。”莲锲什面无表情地说，“他自己的私人军队呢？”

她瞥向昆莉亚。

“他是去北方服苦役——他来的地方，很合适。”对方说：“他们愿意，当然可以继续跟着他，反正大多是些贫民区的穷人，在哪都一样。就此别过了，莲锲什，我要向南部地区通知这消息。这是件蠢事，却让我们很饱足，人之砒霜，我之蜜糖……”

昆莉亚握紧缰绳，她不敢看周围。一旁，塔提亚冷冷地看着她；她感到头脑发晕，周围马匹飞驰而过，周围流言絮絮。你什麽也不会失去。她听见这声音，而擡起头，那手心的黑色纹路看着她，好像梦中的伤口带到了现时；她面前，人群合拢，然而她的眼睛却往向前方，似乎看见一个人影跪在那，手指靠在门上。鸟的翅膀，虎的纹样，蜥蜴的鳞片，鲸那般的海生曲线，象的角，狼的口吻。身下，是黑色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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