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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第1页）

第1章

浮云漫过青瓦檐角，檐下青铜铃在早春的寒风中瑟瑟作响。翼山学堂的八角穹顶下，数百枚夜明珠悬作星斗，将人族与妖族学子们交错的影子投在青玉地砖上。前排半人高的青丘狐妖正用尾巴卷着毛笔做笔记，後排生着鹿角的妖族少女发间绽着点点杏花。

"妖丹与人族金丹本无尊卑之分，正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柳知许的嗓音如碎玉叩冰，这位新任执教的广袖扫过讲坛上鎏金香炉，青烟在他玄色暗纹的袖口蜿蜒成符。忽然他眉峰微蹙，目光如电射向教室後方。

"砰！"

紫檀木案几轰然翻倒，墨汁泼溅在云乐月白的裙裾上，绽开狰狞的墨梅。少女单薄的後背抵着冰凉的窗棂，瞳孔里未散的梦魇化作细碎金芒在眼底流转。她颈後那道朱砂符印正灼烧般刺痛——这是浮华山护身咒被触动的征兆。

"天呐，她眼睛里......"前排鲛人少女的珍珠耳坠随着抽气声轻颤，露出袖口的蹼状手指捂住嘴唇。邻座人族少年慌忙按住腰间嗡鸣的佩剑，剑鞘上"天枢"二字泛起微光。

柳知许指尖凝起一抹青光，却在看清云乐面容时骤然消散。少女苍白的脸上交错着泪痕，唇色淡得近乎透明，唯有左眼尾那颗朱砂痣红得惊心。这面容竟与三百年前持剑抵在他喉间的天璇长老有七分相似。

"浮华......"云乐破碎的呓语被穿堂风揉碎，她忽然攥住胸前温热的玉佩——那枚刻着云纹的古玉正泛着诡异的红光。在衆妖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少女如惊鸿掠影般翻出雕花木窗，发间银铃在风中扯出一串凄惶的清响。

柳知许广袖下的手指掐出追魂诀，却见窗外桃林间腾起灵兔虚影。他瞳孔微缩，那分明是浮华山的遁光术。讲坛上鎏金香炉突然炸裂，香灰在虚空中凝成"大凶"二字。

"今日讲授《两仪阵要诀》第三章。"他拂袖抹去卦象，声音却带了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细雨，沾湿了云乐遗落在窗棂上的杏花手帕。

云乐踉跄着撞破层层云障，耳畔呼啸的罡风割得脸颊生疼。

她将十指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脑海中支离破碎的画面——父亲脊梁折断时沉闷的骨裂声，母亲绣着青莲的衣襟被血浸透的模样，这些本不该存在的记忆却如同附骨之疽，在每次闭眼的瞬间纤毫毕现。

丹田处传来撕裂般的钝痛，她不管不顾地榨取着经脉间最後一缕灵力。素日里温润如春水的护体清光此刻灼如业火，烧得五脏六腑几近焦枯。

腥甜的血气漫过齿关，在舌尖凝成冰凉的铁锈味，她却恍然想起每年生辰时，阿娘总会捧来浮华山顶最莹润的雪水，将带着晨露的朱果喂进她嘴里。

"定是一场幻梦..."云乐嘶声呢喃，破碎的尾音被疾风绞散。

山岚拂过她缀着冰晶的睫毛，恍惚间竟似幼时娘亲为她拭泪的绢帕。

三百里外的浮华山明明近在咫尺，此刻却如同海市蜃楼般在暮色中摇晃，每片瓦当都在夕照里折射出令人心悸的血色。

她不敢放缓掐诀的手势，任由沸腾的真气在奇经八脉间横冲直撞。

当护山大阵熟悉的青芒终于刺破眼帘时，云乐踉跄着跌进山门，绣着流云纹的裙裾扫过石阶上未干的水渍——那分明是昨日离家时，父亲用苍梧笔新绘的避尘阵。

云乐的耳朵先于意识簌簌剧颤。作为千年兔妖淬炼出的灵鼻，此刻成了刺入颅骨的刑具——浓稠到凝成实质的血气正化作千万钢针，顺着鼻腔直扎进脑髓。

她踉跄着栽倒在焦土之上，嘴唇不受控地痉挛，这才惊觉连呼啸的罡风都浸透了铁锈味的甜腥。

整座浮华山谷如同被天神攥碎的琉璃盏，本该漫山流霞的云锦桃枝上，倒悬着残缺的脏器。

尚未凝固的鲜血在灵脉节点汇成猩红的薄纱，随着浮华山大阵残存的灵力波动起伏翻涌。

最刺目的是那些散落在青玉台阶上的赤色绒毛，分明带着灼雪阿娘的红莲纹。

"不..."喉间迸出的气音惊飞了啄食腐肉的冥鸦，云乐脊椎突然诡异地反折，属于人类的纤细身躯因为痛苦到极致折成不可思议的程度。

琥珀色瞳孔倏地裂成猩红竖线，倒映着母亲最爱的翡翠铃兰——此刻那澄澈的灵花正从芯蕊处渗出黑血，将嵌着父亲剑意的"清正"碑文染成脏污的墨团。

云乐的咽喉突然泛起冰锥穿刺般的剧痛，修炼千年早已化形的声带竟变回原初的绒尾形态——两片雪色筋膜在气管间疯狂震颤，却只能发出幼兔濒死的咕噜声。

她无意识啃咬着指节，直到尝到骨髓的味道才惊觉，自己正用妖族求偶期撕咬配偶的力道，在试图唤醒某种不可能的回应。

十指深深插进浸透血水的灵壤，作为月宫玉兔後裔的种族天赋在此刻化作酷刑。每粒砂砾都附着熟悉的灵纹：东南三十步那滩血泥带着父亲晨课时沾染的松烟墨香，西北角半截指骨上残留着母亲调配的九转还魂丹气息。

当她摸到嵌在腐肉中的鎏银发簪时，精心养护的指甲齐根翻卷——那是去年上元节，她亲手为阿娘簪上的广寒枝。

"小乐又偷吃朱果？"记忆里胖厨娘的声音突然炸响，云乐猛然抱住脚边滚落的青玉食盒。

盒盖上用糖霜画的兔子笑脸正在融化，淅淅沥沥滴落的却是从盒缝渗出的脏器碎末。

她突然看清自己攥着的根本不是衣袖，而是半幅绣着云纹的襁褓——那方自她化形便随身携带的护身绸，此刻正将很多很多前初生时的脐血与此刻亲族的鲜血糅合成刺目的绛红。

当第一声哀鸣终于冲破桎梏时，方圆十里的血泊同时沸腾。千年兔妖的哭嚎震碎了本命玉杵，漫天血雨中，她雪白的长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成赤红，每一根绒毛都沾着从瞳孔深处渗出血泪。

连同她的爹娘在内，一共一百零八位妖将尸首，他们被囚于浮华山多年，尽心尽力的净化由天族创造的混沌之核，没想到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而浮华山所谓的护山大阵，实则是囚山大阵，只有无意间落于浮华山的她作为月影之兔，月神的一缕精魄方可自由出入，然而谁都无法想象如今灵气逼人的浮华山，实则千年前黑雾缭绕，无人敢靠近。

血泪凝固成晶状体覆盖在云乐眼睑上，她机械地缝合着尸块，用本命月华将碎肉炙烤成焦黑的接合剂。

当第一百零八根断骨归位的瞬间，整座浮华山突然震颤——那些深埋地脉的混沌之核碎片，正与她亲手掩埋的妖将尸骸産生共鸣。

"净化的从来不是黑雾..."云乐嘶哑的低语戛然而止，沾满脑浆的指尖悬在半空。

倒映在她血色瞳孔中的皂靴纤尘不染，靴面暗绣的江氏家纹正吞吐着诡异血光。

更可怖的是来人周身萦绕的檀香，竟能将百里血腥净化成带着甜腥的梅雨气息。

墨发如瀑的男子俯身拾起半块头骨，慈悲眉目在触到颅腔内熟悉的剑痕时骤然破碎。

云乐这才惊觉对方广袖翻飞间，隐约露出腕间千年玄铁灼烧的锁痕——那正是江氏囚禁罪人的"往生扣"。

"罪业当由罪人背负。"江止的声音裹着青铜鼎般的嗡鸣，脚下血泊突然倒映出无数挣扎的魂影。云乐突然看清他瞳孔深处游动的血线，那分明是江家代代家主种下的噬心蛊。

当山风掀起男子後领时，云乐瞥见他颈後密密麻麻的镇魂钉。每根钉帽都刻着江氏先祖名讳，最上方那枚簇新的银钉，赫然烙着她曾在父亲书房见过的"江止"二字。

江止喉间忽然溢出青铜梵钟般的嗡鸣，这是江家千年香火浸染出的渡化之音。云乐暴戾的妖气竟在这声波中凝成实质的冰晶，簌簌落进血泊里。她没注意到男子藏在广袖下的左手正渗出血珠——每说一字，噬心蛊就啃食他半寸灵脉。

"非人非妖。"江止腕间突然传来锁链虚影的碰撞声，"三百年前我便是这副模样。"他擡手拂开遮住眉心的发丝，云乐赫然看见其瞳孔深处浮动的金色符咒——那是江氏家主代代相传的"长生契"。

云乐突然揪住他雪色衣襟，沾着脑浆的指尖在布料上烙出焦痕："你身上有他们的味道！"她獠牙毕现，妖化的竖瞳映出江止颈侧淡青血管中游动的黑气——正是虐杀妖将时残留的混沌之力。

江止反握住她手腕的刹那，云乐惊觉这具看似温热的躯体竟无脉搏。他腕骨内侧浮现密密麻麻的命纹，最上方那道新刻的"癸卯"字样还在渗血——正是云乐出生那年的天干地支。

"他们在吞噬混沌之核。"江止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珠在半空凝成江氏家徽，"你听..."远处传来锁妖链特有的玄铁颤音，整座山谷的血雾开始朝某个方向坍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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