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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第1页）

第13章

江止在浮华山的第一场雪夜跌碎了冰甲。当时他正用残损的灵脉修补西北角的结界，霜雪却在衣襟绽开梅纹——青岚将整壶狐火暖过的酒浇在他後背，妖将们的笑声震落松枝积雪，他踉跄跌进雪堆时，发现千年未愈的伤口竟在灼雪业火里绽出花苞。

起初他总在子夜惊醒，本能地蜷缩成江家地牢里的防御姿势。

直到某次云乐将银铃塞进他痉挛的掌心，八百地脉灵流随铃音漫过灵台，他在满室晃动的月光里看清：四只小妖正用尾巴卷着绒毯，小心翼翼盖住他冻僵的脚踝。

那夜他破天荒睡到天明，醒来时额间压着灼雪妖将的梅花笺，笺上歪斜字迹写着"辰时巡山缺个背酒坛的"。

第七年惊蛰雷声炸响时，江止正替妖将们封印堕魔的桃树精。

当罪孽结晶刺穿他掌心，浮华山地脉突然自发缠上他手腕，将千年积攒的灵气灌入裂痕。青岚的狐尾卷走他眉间冷汗："早说过浮华山的雪认得主人。"

他低头看着愈合的伤口轻笑，这才惊觉自己已有三年未听见镣铐幻听。

第十年冬至。江止拆解江家咒术时引动天罚，整座白梅林的枝干瞬间化作刑鞭。

妖将们的本命妖火却在雷劫劈下的刹那汇聚成盾，云乐发间银铃震出护身咒。

当罪孽锁链在火光中熔成星屑，江止咳着血沫却笑出声——他尝到喉间腥甜里竟掺着梅香，而背後抵着十七双输灵力输到发抖的妖爪。

十年光阴足够让冰川化作春水。如今江止倚在老梅树下温酒时，总有山雀精偷啄他发间凝出的冰晶，灼雪业火在他掌心跳跃着烤栗子，连当年最戒备他的蛇妖都将蜕下的鳞片串成风铃挂在他窗前。

千年阴霾散尽那日无人落泪，唯有山巅梅树轰然盛开千里红云——每片花瓣都印着江止教小妖们写的"家"字，在朝阳里烧得比所有伤痕都耀眼。

云乐倚在千年梅树的虬枝上，指尖摩挲着发梢银铃。

山风卷起江止教小妖们扎的纸鸢，掠过他正被十七八只山雀精围着讨糖吃的背影——十年前那个蜷缩在风雪里咳血的灵魂，此刻连衣角冰棱都裹着糖霜。

她忽然想起把人从江家後山带出来那夜，怀里这具躯体轻得像是半融的雪人。

浮华山的月光最会养人。云乐看着江止第八百次把醉倒的青岚从冰湖里捞出来，忽然发现他束发的梅枝竟抽了新芽。

当年她故意将护山咒改成错漏版本，逼得这倔强剑修不得不向妖将们讨教符咒；如今他改良的融雪阵正化作细雨，温柔地浸润着三百里外刚化形的小花妖。

山巅传来叮咚脆响，是江止用冰灵力重塑了十年前被他震碎的听风铃，此刻每片铃铛都凝着他分给衆妖的护体剑气。

上月十五。当江止自发帮助槐树精承担天劫时，云乐藏在袖中的妖火几乎烧穿掌心。

可那具曾被刑具摧折得支离破碎的身躯，竟在雷光中绽出她从未见过的剑意——不是仇恨淬炼的锋芒，而是浮华山十年春秋浸润出的守护之刃。

暴雨停歇後，浑身焦黑的剑修被小妖们七手八脚拖回山洞，嘴角却还挂着半块抢到的桂花糕。

此刻山脚下腾起万千盏冰灯，映得江止教小妖们写的"平安"符咒清晰如星斗。

云乐晃着酒壶轻笑出声，当年她在江家血阵里抢人的时候，何曾想过这个连月光都畏惧的灵魂，有一天会亲手把浮华山的黑夜点成璀璨星河。

梅树突然抖落满肩花瓣，落在她掌心的那片带着剑意刻就的"谢"字。

她嘴角绽放出一抹笑意，转眼间便横卧在浮华山巅的悬冰上，任银河在她袖口流淌成酒渍的形状。

星子坠进半空的酒壶里，被三昧妖火煨成琥珀色的光流，她仰颈饮下时，万千星辰便顺着喉间滚烫的星屑滑进丹田。

风吹散她发尾系着的二十三道护身符咒，露出当年江止刻在银铃内侧的融雪阵纹——此刻那些符文正随着她晃酒的节奏明灭，将天幕坠落的星辉蒸成氤氲的雾霭。

半壶星河下肚，她屈起膝盖挡住偷尝酒液的顽皮星子，玄色衣摆扫落一片凝结千年的冰晶。

那些碎玉般的冰渣坠向云海时，忽然被山腰腾起的剑气点化成白鹿，踏着江止教小妖们写的"逍遥"二字，逐着夜风跃入她半阖的醉眼。

发间银铃忽地轻颤，是三百里外某个剑修正用梅枝挑开护山结界，于是整座浮华山的月光都簌簌涌向山巅，争相在她悬空的酒壶里碎成粼粼的甜浆。

醉意最浓时她突然将酒壶倒扣，银河便混着十年陈酿泼在终年不化的冰盖上。

被浇醒的千年玄冰炸开十七道裂痕，每道裂缝里都钻出她当年哄江止饮药时捏的糖人精魄，此刻正哼着走调的山歌，把凝固了八百年的霜雪搓成骰子。

云乐笑着掷出冰骰砸向东南角的星宿，二十八宿惊散成流萤的刹那，她瞥见山脚下江止新布的剑阵正将碎星接引成守护灵纹——剑气流转的冰凌里，赫然倒映着她十年前在江家後山扬起的丶那抹染血的狂傲笑意。

天光破晓前，云乐枕着最後一缕将散的星河蜷起身子。灼雪娘亲偷偷盖在她身上的梅纹毯滑落半角，露出腕间十年前被罪孽锁链灼伤的旧疤——如今那疤痕里开出一枝江止用晨露凝成的白梅，花蕊间睡着只偷喝了星辉的醉醺醺小兔。

她对着渐褪的夜幕举了举空酒壶，整个浮华山的月光便都醉倒在她扬起的唇角。

云乐拎着喝剩的半坛梅雪酿撞进妖市时，江止正被三只灯笼精缠着题字。

青石板上流淌的妖火映得他手中冰笔忽明忽暗，笔尖悬着的"福"字还未落墨，先被云乐掷来的酒液浇出三分醉意。

八百妖市倏然寂静，直到那剑修腕间转出十年间被衆妖浸染的从容，将错就错绘出个酒坛模样的符咒——整条长街的灯笼霎时蹿高三丈，照见云乐发间不知何时簪上的堕魔桃花。

狐妖的糖画摊子最先遭殃。云乐咬碎的冰糖凤凰刚沾唇，江止腰间玉佩已震出净化咒文，将那点魔气炼成糖霜撒进酒坛。

卖幻梦露的蚌精趁机兜售"千年好合"套餐，却被云乐弹指掀翻的浪头浇了满头——混着酒气的海水在妖市上空蒸成星雾时，江止正用当年封印堕魔桃树的剑诀，替哭唧唧的小蚌精烘干珍珠。

最热闹当属树精们的赌石摊。云乐踹江止去开第三块玄冰石，衆妖屏息间只见冰屑纷飞，剖出的却不是灵石，而是几年前云乐埋在梅林的那坛"浮华一梦"。

酒坛啓封的刹那，整条街的妖火都醉成胭脂色，映得江止耳尖比身後狐妖的糖葫芦还红——他分明看见冰层里凝着自己初来那日蜷缩的模样，如今被云乐新添了歪歪扭扭的涂鸦：戴花环的剑修正被山雀精们叼着袖口讨糖。

子夜妖市最癫狂时，云乐忽然拽着江止跃上狂欢的花车。

她腰间银铃响起，露出剑修腕间与妖将们同款的红绳，绳结里还缠着朵瑟瑟发抖的食罪花。

当十二道净化阵法自红绳绽放，八百妖市突然下起混着梅香的灵雨，浇得衆妖现出原形满地打滚——云乐在孔雀妖的尾羽堆里大笑，转头看见江止正用融雪咒救起淹在酒洼里的蚂蚁精，发梢还粘着蚌精报复性扔来的彩虹贝壳。

破晓前他们蹲在河妖的汤圆摊子旁醒酒。云乐舀起颗写着"霉运退散"的汤圆要喂江止，却被他指尖剑气突然挑破，滚出的芝麻馅竟化作当年江家後山的镣铐幻影。

整条妖市的喧闹戛然而止，直到江止面不改色地将幻影捏成梅枝，蘸着糖浆在摊前写下"浮华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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