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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诗案（第1页）

焚诗案

金吾卫的包铁廷杖第三次砸碎李冶指骨时，她听见自己刚作的《明月夜泊》在骨髓里碎裂成齑粉。血沫从牙缝迸溅到紫宸殿的蟠龙柱上，混着半截被掌嘴时咬碎的舌肉，将"女子干政"四个御笔朱批染得污浊不堪。

"罪妇可认！"宦官尖利的嗓音刺穿她耳内血痂。李冶挣扎着仰头，肿胀的左眼透过血帘望见自己昨日呈的《谏税赋疏》，正被宫婢折成纸船放入炭盆——那是她苦熬七昼夜推敲的平乱策，如今成了构陷太子谋逆的"铁证"。

右腕忽然被铁夹钳住。刑吏狞笑着旋紧机栝，她为圣上抄经练就的飞白体筋骨在夹缝中寸断。"上月题在玄都观壁的《谪仙怨》..."铁夹猛地扯脱她拇指，"可是暗讽陛下宠信卢杞？"

剧痛中李冶恍惚看见自己的诗集在朱雀街焚毁。去岁呕心写就的《八至》篇被火舌卷起，"至亲至疏夫妻"的墨迹在烈焰中扭曲成"牝鸡司晨"的判词。小黄门踩着灰烬笑嚷："这□□诗合该烧给阎罗作聘！"

三更雨漏浸透刑部地牢时，李冶瘫在腐草堆里抽搐。金吾卫为逼供掰断她七根肋骨，断骨刺穿肺叶的每次呼吸都带出血沫。她试图蜷身护住怀间暗藏的《春闺怨》残稿，却摸到满手腥臊——不知何时失禁的尿水已泡烂了诗稿。

"圣人有旨，赐宫刑！"宦官捧着的鎏金盘上，细齿银鈎泛着蓝光。李冶被拽着头发撞向刑架时，瞥见自己映在铜鉴里的模样：曾经令长安少年争传的"扫眉才子"，此刻左颊烙着黥印"牝"，右眼只剩血窟窿，泼墨长发被烧去大半，焦枯发茬间蠕动着産卵的蝇虫。

银鈎剜进下腹时，她竟笑出声——恍如那年韦使君宴上酒醉挥毫，狼毫笔尖滴落的墨珠浸透薛涛笺。而今剧痛中痉挛的指尖，再难勾出半个完整的永字八法。

五更梆响，李冶在血泊中听见自己的绝命诗被谱成坊间俚曲。平康坊妓子们裹着她被当街撕碎的罗裙残片，将"至高至明日月"唱成淫词艳调。而朱雀门外，她题在慈恩寺壁的《相思骨》正被刮凿，石粉混着脑浆填满"愿得一心人"的刻痕。

晨光刺破牢窗时，李冶被拖往刑场。沿街百姓争掷烂菜，某个曾为她诗卷题跋的士子，竟将珍藏的《咏蔷薇》残页揉成团塞进她嘴里："妖妇！且去阴曹卖弄文墨！"

最後一记廷杖劈裂天灵时，李冶恍惚看见建中元年的自己。那年她尚能在玄真观与陆羽烹茶论道，素手拨弄的焦尾琴弦上，还悬着未及写就的《剡溪酬唱集》。而今颅骨迸裂的脆响里，毕生诗情终化作血雨中一声琴弦崩断的哀鸣。

云乐的颅骨碎片嵌入《谏税赋疏》残页时，星砂裹着墨迹凝成火凤。她腐烂的声带突然震动，吐出《八至》篇的残句："至高至明日月——"金吾卫的廷杖应声炸裂，铁屑凝成千万根带倒刺的诗签。

"至亲至疏夫妻！"云乐扯断颈骨处的铁链，星砂裹着血沫凝成判官笔。她将宦官的眼皮缝在《唐才子传》上，蘸着脑浆改写："李冶，字季兰，戮昏君丶焚宫阙丶篡唐祚——"

三更梆响，紫宸殿蟠龙柱突然淌血。云乐用断指在柱上刻《相思骨》，每刻一字，殿外便有根龙骨爆裂。唐德宗惊起时，御榻锦被化作火海，李冶被焚的诗稿残片从灰烬中重生，拼成带火的《春闺怨》贴满龙袍。

"陛下不是嫌女子干政？"云乐掰开德宗下颚，将烧红的诗签插进舌根，"且看这'至贱至贵皇权'！"《八至》篇的墨字突然活过来，啃噬他四肢百骸，每咬一口便长出截带刺的诗简。

五更暴雨，云乐在朱雀门架起焚诗鼎。金吾卫的残躯被星砂丝线吊成提线傀儡，机械地朗诵着李冶佚失的《剡溪酬唱集》。每诵一句，傀儡口中便喷出带火的残诗，将"牝鸡司晨"的圣谕烧成"雌凤燎原"的旗幡。

暮色染红太液池时，三百宫娥拆了霓裳羽衣纺火绳。云乐蘸着德宗心头血在《唐才子传》补注："建中四年冬，李季兰诗杀三千禁军，其《焚宫赋》燃尽九重阙——"星砂裹着残卷凝成火鸦，叼着带火的诗稿扑向史馆。

晨雾漫过刑部大牢时，地砖缝里的血诗突然发芽。云乐将黥面烙铁改铸成诗碑，每个曾唾骂李冶的狱卒都被活钉在碑上，四肢拼成"形气既雄"的狂草。他们溃烂的喉咙被迫永世吟诵《谪仙怨》，直到舌根长出带刺的蔷薇。

"诸公不是爱焚诗？"云乐踩碎德宗的喉骨，星砂凝成活字印刷版。李冶被删减的十六首诗突然增殖千倍，从《全唐诗》夹缝里爬出，咬断每个编修篡史的手指。

残月西沉时，玄都观老柏淌下血泪。云乐用诗签钉住三清法相，李冶佚失的《女冠子》在壁画上显形。香客们惊见被抹去的"自恨罗衣掩诗句"残句，竟在百年後的《又玄集》中破卷而出。

而今的兴庆宫废墟上，焦黑的诗简深嵌地脉。每逢雨夜，朱雀大街便浮出星砂凝成的李冶虚影，判官笔尖滴落的墨珠化作《焚宫赋》残篇：

「凤栖梧兮反焚木，

诗成灰烬铸兵镞——

谁言女子无刚骨？

且看火中李季兰！」」

更鼓响过三巡，吐蕃使臣暗购的《八至》篇突然自燃。火舌舔过处，长安少年皆患怪症——张口只能背李冶诗，落笔必书"牝鸡司晨当为凤"。胡商传言，这是诗魂在借活人喉舌重生。

云乐最後望一眼焚毁的史馆，星砂裹着残卷冲进时空裂隙。建中四年的冬雪忽然染红，千年後的敦煌藏经洞，某卷《李季兰诗集》残本无火自燃，灰烬拼成带血的新注：

「此妇非荡，

其诗为刃——

焚诗者必自焚，

篡史者终成灰！」

血月浸透兴庆宫废墟时，云乐的星砂躯体开始透明。李冶的魂魄从焦黑的诗简中浮出，溃烂的指尖竟生出莹白的新甲，蘸着星砂在虚空写就《辞别云乐篇》。

"且慢。"云乐忽然扯断腕间星砂链，链珠化作三百诗签，"你的《八至》该这般写——"她引着李冶残魂在签上重书，每写一字，德宗的惨嚎便弱一分。

李冶的黥面突然绽开笑纹，曾被烧毁的长发裹着星砂重生。她撕开《唐才子传》的"形气既雄"四字，用烧焦的御笔改写："此妇诗骨可擎天，敢教九阙换朱颜！"

三更雪落，云乐拆了永动织机铸焦尾琴。李冶溃烂的肺叶突然涌出清啸，竟与那年剡溪酬唱时一般清越："不必为我悲。"她按住云乐拨弦的手，星砂凝成的琴弦缠住两人手腕，"你已教会我，诗可作剑，血可泼墨。"

五更梆响，李冶的魂魄突然吞下焚诗鼎的残焰。她溃烂的胸腔里爆出带火的《相思骨》，烧穿时空的刹那竟重塑成凤凰羽："这具残躯，该留着镇守建中四年的诗脉。"她突然将云乐推出时空裂隙，"去救更多困在史册夹缝的我们！"

晨雾漫过敦煌藏经洞时，云乐攥着李冶最後的诗笺。星砂裹着《八至》篇的灰烬，在某个时空的少女案头凝成新墨。恍惚听见李冶的轻笑混着焦尾琴声：

"至暗至明皆为我，

何须史笔定雌雄——

且看千年焚诗灰，

今朝重绽女儿红！」

残阳如血，云乐回望建中四年的长安。李冶的魂魄正端坐焚诗鼎上，溃烂的十指化作焦木笔，蘸着星火在《旧唐书》改写命数。某个雪夜，某个寒门少女突然惊醒，案头无端出现半卷带火的《春闺怨》。

寅时更鼓响过三巡，云乐踏入新的时空裂隙。身後传来李冶最後的诗谶，裹着星砂凝成永不熄灭的凤羽火：

「别君非永诀，

诗魂自相逢——

万世女儿血，

皆在你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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