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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家（第1页）

归家

云乐踩着第一千零八十万具尸骸走过忘川时，血雾突然凝结成妖界的萤火。她腐烂的指尖拈着片星砂，恍然惊觉这原是最初与江止相遇时，他鬓角沾着的棠梨花瓣。

妖界的月光刺破人间血瘴，足下血河竟凝成当年共酿的梅子酒。她踉跄跌进酒潭，浸透三界的血腥气突然被棠梨香涤净——就像那年江止替她拭去剑上第一滴人血时，袖口漫出的味道。

"你身上沾了人味。"江止的声音混着星砂簌簌，云乐背脊僵住。她不敢回头，生怕转身又是幻象，就像在万历年间错认的绣衣卫，在光绪年误信的维新党......那些酷似江止的眉眼，最终都碎在她失控的星砂里。

忽有棠梨枝穿心而过。云乐垂头望着胸前花枝，腐烂千年的心脏竟重新跳动。江止的手从背後覆上她执剑的腕骨，妖力顺着棠梨花脉灌入灵台："屠戮百万又如何？你既说妖界单纯——"他引她剑尖挑破虚空，"我便让这三界，永是你喜欢的模样。"

云乐在剑刃清光里看清身後人。江止的妖纹已蔓延至脖颈，那是替她承受天罚的印记；他袖口星砂稀薄如雾，分明是千年间分魂追入轮回的损耗。

"我篡改过地府生死簿..."她忽然哽咽，掌心浮出崇祯十七年血洗紫禁城时，从他残魂抢回的半块妖丹，"你早该魂飞魄散..."

江止轻笑，妖丹在棠梨枝上重绽。三界煞气突然化作星砂蝶，停在她破碎的剑穗："傻姑娘，妖界的永恒，本就是用千万次重逢炼成的。"

忘川血水退成妖界的棠梨雪，云乐腕间星砂缠上江止妖纹。千年血债在相触的刹那凝成颗琥珀，内里封着初遇时那只未染血的银蝶。

"回家吧。"江止抹去她眼角血泪，身後妖界门扉洞开。云乐看见自己屠城时的血雾凝成朝霞，饿殍堆里开满棠梨，每一朵都映着江止在轮回尽头守望的身影。

原来最狠的诅咒，是让嗜杀者永怀赤子之心；最毒的蛊，是教复仇鬼不忘年少春衫。

云乐的指尖触到江止妖纹的刹那，三界血雾突然凝成棠梨雪。她征战千年的星砂剑寸寸碎裂，碎屑裹着人间血债坠入忘川，竟在河床开出大片带刺的棠梨花。

"你袖口的星砂..."云乐哽咽着攥紧他半透明的袖角，那是天啓四年为救她硬闯雷劫时烧毁的，"明明说过妖界不涉红尘..."

江止的妖瞳突然淌出银蓝色血，血珠落地化作星砂蝶："你每屠一城，我便剜片妖丹镇在忘川——"他扯开衣襟，心口妖丹嵌着百万道裂纹，"如今这妖界，是你用血浇出来的模样。"

暴雨冲刷着云乐发间的血痂，她惊觉这竟是妖界的春雨。当年与江止共酿的梅子酒从地脉涌出，混着他妖丹碎屑漫过脚踝："傻姑娘，你当那些轮回里偶遇的茶商丶乐师丶赶考书生是谁？"

云乐突然呕出团黑血，血中浮着崇祯十七年的半截玉簪——正是江止分魂被李自成斩首时，她抢回来那缕残魂化的。星砂从她七窍溢出，竟与江止的妖纹共鸣成锁链，将两人魂魄死死相缠。

"妖界的棠梨要饮血千年才开花。"江止引她望向血色苍穹，每朵棠梨都裹着个被她屠戮的亡魂，"你杀的人，都在替我养着你的归途。"

云乐腕间突然显现勒痕，那是康熙年间被贞节锁勒出的伤。江止的妖爪抚过伤痕，星砂凝成的新镯刻满《列女传》的残页："疼吗？"他咬破舌尖在她颈侧画符，"这痛不及你当年饿死地窖的万分之一。"

子夜惊雷劈开忘川，现出妖界真正的模样——无数个云乐挥剑的身影凝成星砂柱，每个挥剑的刹那都有江止的妖丹在淌血。最深处矗立着初遇时的竹楼，檐角悬着虎儿夭折那日，江止从乱葬岗抢回来的褪色襁褓。

"回家吧。"江止的妖尾缠住她颤抖的脊骨，身後百万棠梨突然爆燃。火光中浮现建中四年的李冶丶康熙年间的张氏丶南宋的织女...万千时空的云乐同时转头，星砂凝成的泪坠入同一片血海。

云乐在妖火中看清因果：原来每段杀戮都是江止替她承劫，每滴血都在浇灌妖界的往生阵。她肆虐人间换来的煞气，恰是修补江止妖丹的药引。

三生石突然裂开，露出云乐最初的妖身——竟是江止用半颗妖丹捏的泥偶。当年那句"我替你造个玩伴"，原是他向天道偷命的开端。

"别再丢了。"江止将妖丹拍进她心口，三界血雨逆流成虹。云乐惊觉自己开始妖化，指尖星砂开出棠梨，每一瓣都映着江止替她挡的天雷。

幽冥最深处传来锁链崩断声。云乐妖化的尾羽扫平忘川时，听见万魂齐诵江止的判词：

「以妖丹为皿，承汝杀孽；

偷千年光阴，铸汝归途——

且笑且哭且执炬，

相逢俱是画魂人。」

血月西沉，云乐在江止妖纹里望见永恒——那是以苍生血为墨丶轮回为卷，江止为她绘了千年的归妖图。而今棠梨灼灼，每一朵都是故人魂，每一瓣都写着：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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