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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则八年七月初三,元江水面蒸腾着白雾。
崔序正望着对岸飞散的鹭鸟出神,七月的江水泛着黄浊,浪头拍在船帮上,溅起的水珠落在他脚边青砖,洇出深色痕迹。
“都督可曾见过这样的沅川?”穆翊缓步近旁,崔序顺着他手指望去,江岸芦苇荡里人影攒动,几个农妇正抱着襁褓往山林深处逃窜。金灿灿的晨光照在她们褪色的蓝布衫上,倒像是泼洒的铜汁。
卫王的大氅被江风卷起一角,露出内衬的北奚狼纹。她凝视着城头模糊的燕字旗,出神道:“没想到,我会是用这样的方式,再回沅川。”
“这道天堑护不住人心。”
卫王妃的言语将失神的乙弗循从渺远的回忆里硬生生拖拽回来,而又满怀疼惜地握紧了乙弗循的手。
城头忽地腾起狼烟,金鼓声穿透薄雾。
崔序看见自己的影子在船板上摇晃,仿佛又回到往昔的某个夏夜。那时郭桓刚从御史台领了廷尉印,两人醉醺醺地把新制的官服挂在柳树上当箭靶,蝉鸣声里尽是年少轻狂。
战船撞上渡口的刹那,惊起漫天白鹭。
李中尖细的嗓音穿透鼓角:“惊蛰卫列阵——”
三千金甲踏着整齐的轰鸣登岸,船帆猎猎声中,崔序看见李中挺直了腰板,仿佛要把这一生的屈服都洗刷干净,这个曾被世人唾弃的人牙子此刻头戴金冠,手中令旗挥动时,竟真有几分开国名将的气度。
沅川城头响起了刺耳的铜钲声。
“穆大哥”,乙弗循策马前行,“去告诉守城的儿郎们,莫要顽抗。”
烈日将沅川城楼的青砖晒得白,青铜门钉上的绿锈蒸腾出刺鼻腥气。
穆翊勒住战马,抬眯眼望着城垛后林立的箭镞,那些寒光在日头下竟显出几分瑟缩。
“大燕卫王乙弗循,承高宗明皇帝血胤!”他贯足中气的吼声震得城头守军面面相觑,“正国统,清君侧!如今宇内安定……”战马躁动地吐着热气,他借势前行了几步,挥动手中长刀,“尔等莫要负隅顽抗,以致百年王都毁于一旦!”
蝉鸣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崔序看见城楼阴影里闪过半张惊恐的脸。
“阁下……可是穆将军?”垛口探出个颤的声音。
穆翊大笑道:“卫王麾下前军大将军穆翊在此!”
“放……”校尉的令箭举到半空,被副将死死按住。
守将的幞头从雉堞后探出半寸,褐黄面皮上滚着油汗:“当真是……穆统领?”
尾音打着颤,像被烈日烤化的柏油滴在青石板上。
穆翊的佩刀在鞍间轻晃,刀鞘上错金的狼头正对着故人,十年前这守将还是羽林卫里替他牵马的少年郎。
城头霎时炸开锅。
有老兵探出身子细看,铁盔下的白须在热风里乱颤:“快……快去禀报!”
穆翊趁机扬鞭指天:“三军听令!”
五万铁骑齐振兵戈,“列——阵——”
金殿的蟠龙柱投下细长阴影,乙弗巍的指尖正无意识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裂痕——那是三日前他怒掷玉圭时留下的。
“陛下!”守将的铁盔撞在玉阶上出闷响,“卫王大军已……”
“巡防营呢?羽林卫呢?郭桓呢?”乙弗巍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忽然现丹墀下的朝班空了大半,往日争吵最凶的位置只剩下几片零落的槐叶——昨夜暴雨打碎了殿角的琉璃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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