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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春分,朱雀大街的牡丹花灯还未熄灭,花署的琉璃花房已蒸腾起第一缕晨雾。沈予乔的银簪尖挑着米粒大的粉末,在晨光下泛着青紫色荧光——姚黄牡丹的花蕊间,本该是金粉点缀的雌蕊柱头,此刻却黏着细碎的曼陀罗颗粒,与三日前张大人尸身咽喉处的残留物别无二致。
“停!”她突然喝止正要抬花台的宦官,玉板指节敲在雕花楠木台上,“所有牡丹退后半丈,让尚食局的人带银盘接露水!”十二名捧着鎏金花盆的花童应声止步,为的垂髫童子袖口轻晃,露出半片黑红色刺绣——正是“涅盘”花瓣的纹路。
李偃飞的横刀鞘撞在暖房铜柱上,出清越的鸣响。他昨夜在大理寺熬了整宿,卷宗里孙景的供词还在眼前翻飞:“花会之日,焦骨牡丹会替所有花匠讨公道。”此刻看着沈予乔骤然绷紧的脊背,他忽然注意到花台中央的姚黄牡丹,每片花瓣的脉络竟暗合《鲁班经》里的机关图。
“是花影障。”沈予乔的指尖划过花瓣基部,那里嵌着极小的磁石,“西域幻术与机关术结合,用曼陀罗粉做引,待千花齐放时——”她猛地抬头望向观礼台,贵妃的步辇已转过九曲桥,鬓间的赤金牡丹簪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保护贵妃!”李偃飞抽出横刀,刀光映出花童队列中某个身影的破绽——那名本该十二岁的童子,喉结处却有成年人的淡青胡茬。他正要冲过去,暖房顶部的铜铃突然齐鸣,千盏琉璃灯同时熄灭,唯有花台中央的姚黄牡丹出诡异的荧光。
“子时已到,牡丹献瑞。”沙哑的嗓音从花台下方传来,沈予乔reize这是孙师傅模仿童子的假声。楠木台板应声裂开,七十二盆牡丹如莲花般旋转升起,每朵花蕊中都嵌着拇指大的铜镜,将月光折射成迷幻的光网。
“闭气!”沈予乔扯下腰间的浸露丝帕,按在鼻端。曼陀罗粉混着牡丹花粉的香气涌来,眼前的花台突然扭曲,七十二朵姚黄竟幻化成焦骨牡丹的模样,花瓣上流淌着金箔般的血光。她听见观礼台上的惊呼,知道中了幻术的众人此刻定是看见满地焦尸,而贵妃的步辇,正朝着花台中央的“陷阱”移动。
“孙师傅,你藏在机关里!”她的银簪掷向旋转的花台,却被铜镜折射的光刃弹开。暗格里传来低笑,混着齿轮转动的咔嗒声:“沈姑娘果然敏锐,可你知道为何选春分花会吗?当年武后贬牡丹,正是春分次日,如今我让这些攀附权贵的姚黄,替焦骨牡丹偿还十年冤屈——”
话未说完,花台中央的姚黄突然全部转向贵妃方向,花蕊中的铜镜映出她惊恐的面容。沈予乔看见孙师傅的真容从花台底部升起,他身着焦骨牡丹纹样的祭服,腰间缠着十二支涅盘花枝,正是地窖中那批未完成的“复仇之花”。
“点燃机关的不是火,是人心。”孙师傅抬手,十二支涅盘同时绽放,黑红色花瓣上的金箔纹路在迷幻光网中显形,竟组成“花匠之血,必当血偿”八个大字。观礼的贵人们尖叫着逃窜,唯有贵妃呆坐在步辇中,眼睁睁看着花瓣如利刃逼近。
李偃飞的飞铙缠住孙师傅的手腕,却现他早将自己的血管与机关齿轮相连,每道伤口流出的血都顺着铜渠注入花台:“当年你们烧了我的茅庐,今天我便用你们的眼,看焦骨牡丹如何在幻术里重生!”他突然扯断袖口,露出整条手臂的刺青——正是花影障的阵图。
沈予乔的丝帕已被曼陀罗粉浸透,她强迫自己盯着花台中央未被污染的白牡丹,那是孙师傅手札里“清白之花”的标记。幻境中,焦骨牡丹的幻影正在吞噬姚黄,可她清楚,真正的机关核心在花台底部的“子午仪”。
“李大人,砍断东北角的铜链!”她避开折射的光刃,琉璃灯照见机关图的破绽,“孙师傅用了西域‘双生镜’之术,只要破坏主镜——”
话未说完,孙师傅突然咳出黑血,祭服下的衣襟早已被毒浸透:“没用的……我早将自己的命数刻进花影障,阵破之时,便是涅盘花败之日……”他望向贵妃,眼中竟闪过一丝怜悯,“娘娘可还记得,五年前您替孙景说过的那半句好话?就为那一句,我才让您的幻术里,只有焦骨牡丹的幻影,没有血腥——”
李偃飞的横刀斩断最后一道铜链,花台剧烈震颤,七十二面铜镜同时破碎。迷幻烟雾随着镜面崩裂而消散,露出花台中央蜷缩的孙师傅,他胸前的涅盘花枝已全部枯萎,唯有袖口那半片刺绣,还倔强地泛着黑红色。
沈予乔蹲下身,现他掌心刻着极小的“时”字,与地窖里那幅未完成的白牡丹图谱相映。更夫的卯时梆子声传来,晨雾中的牡丹花瓣上,露珠正顺着“涅盘”的残瓣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圆斑,像极了孙景供词里写的“花开有时,复仇有尽”。
“孙师傅,你本可以在花影障里全身而退。”她按住他逐渐冰冷的手腕,现他早已服下牵机散,“为何要在机关里留这么多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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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笑了,缺了门牙的嘴里渗着金粉——那是焦骨牡丹的花粉:“花匠的手,该用来种花,不该用来杀人……我让阿景在供词里留了机关图,就是盼着你们能及时赶来,让这场戏,在春分的晨雾里,有个不算太坏的结局……”
他忽然指向花台角落,那里不知何时多了盆白牡丹,花瓣上用金粉写着“沈”“李”二字。沈予乔想起地窖里的那幅画,孙师傅画中抱着的,正是这样一盆未开的白牡丹。
观礼台上,贵妃被搀扶着站起,鬓间的赤金簪子不知何时换成了银制的焦骨牡丹。她望向孙师傅的眼神里,有惊恐,有愧疚,更有一丝解脱——或许她终于明白,这五年涂在脸上的“蓝田玉”粉,从来不是养颜圣品,而是花匠藏在花粉里的无声控诉。
晨光穿透暖房的琉璃瓦,照在孙师傅闭合的眼皮上。沈予乔看见他眼角的皱纹里,还卡着半粒金箔,形状恰似焦骨牡丹的刺状花瓣。李偃飞蹲下身,替他合上眼皮,现老人掌心的“时”字,不知何时变成了“止”。
花会散去时,宦官们开始收拾满地的残花。沈予乔捡起那支未枯萎的白牡丹,忽然现花茎上刻着极小的字:“花开有时,花落有时,花匠之骨,永埋春时。”她忽然明白,孙师傅父子用五年时间布下的局,不是为了让仇恨像涅盘花般永不凋零,而是想在长安城的春天里,为所有屈死的花匠,种一朵不会被烧毁的清白之花。
更夫敲过辰时的梆子,沈予乔望着暖房外盛开的姚黄,它们终于恢复了本来的颜色,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像在诉说一个被晨露打湿的秘密——原来所有的花开,都有自己的时辰,正如所有的冤屈,终将在某个晨光熹微的时刻,等到属于它的真相。
李偃飞递来温热的杏仁茶,指尖划过她被曼陀罗粉灼伤的手腕:“卷宗怎么写?”
她望着花台上逐渐淡去的金粉血字,忽然轻笑:“就写,春分花会,千朵牡丹开有时,一位花匠的复仇,在晨雾里,随着白牡丹的盛开,悄然落幕。”
晨露从白牡丹的花瓣上滚落,摔碎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珠里,倒映着长安城初升的太阳,和暖房顶上那株永远倔强的焦骨牡丹,它的根须,正深深扎进这片曾被血泪浇灌的土地,等待着下一个,属于它的花开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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