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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阜城通古坊金风巷北,阙府大宅初三日里
三月初三上巳节,是东洲的重要节庆之一。
人们在这天临水祓禊,袪除邪秽,祈求整年平安;或郊游踏青,或举行宴会,热闹之甚,不亚于过年。
尤其未婚的青年男女在上巳佳节邀约私游,并不会被认为逾越礼教,心有所属的多半趁机吐露真情,未有心上人的也往往三五成群,精心打扮,结伴在各种水边祭典出没,指不定便能遇着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衙门虽只放初三一天,基于“事为百姓先”的精神,从三月初一便开始举办大型的祓除畔浴庆典,圈起水岸,由父母官率众祭天,其后即展开一连串活动,如邀请名士闻人饮酒赋诗的流觞宴、供年轻人聚会游玩的临水集等,一直办到三月三当天,暂停宵禁等自也不在话下。
对官员来说,办佳节庆典虽然累人,心态上却比办公要轻松得多,上巳节“百无禁忌,纵情享乐”的氛围约莫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不若万寿节(天子生日)等其他节庆,须得绷紧神经,以防出错,所以初一当天便已怀抱着放假的心情,出席各种活动,哪怕官架再大,亦罕见地露出愉悦的神情,与百姓同乐。
名义上所有庆祝活动在初三午夜一过便即结束,但现实里通宵达旦已是常例,热闹不下元宵。
而三月初四公部门会停止办公一天,名曰“善后”,但不会真有人跑来打扫复原,官民无不睡到日上三竿,前两日于庆典上觅得有情人的年轻男女,业已偷欢多时,正不知躲在哪儿交颈酣眠,极尽缱绻。
为此之故,上巳节后结亲、怀孕的特别多,更浓墨重彩地渲染出春之庆典的淫靡欢快印象。
佳节将至,阙府上下不能免俗地张灯结彩起来,尤其这是少城主首次在钟阜城过节,阙夫人唯恐舒意浓想家,特别照顾她的心情,给少主找了专人沐发。
上巳节本就有“兰汤沐浴”的习俗,将兰草浸于香汤之中,以之净身,祈求今年能趋吉避凶,百邪辟易云云。
渔阳三郡地近北关,天气干燥而寒冷,人不常浴,以沐浴为庆的,除六月六日的沐发节外,便属上巳节了。
像天霄城这般得天独厚、坐拥温泉,无视时节之寒、想洗浴便能洗浴的地方,毕竟是天下异数。
舒意浓自下得玄圃山,虽未至枕戈待旦的紧绷程度,倒也无心享乐,再加上司琴司剑不在身边,阙夫人安排的侍女尽管殷勤周到,总不如自己人称心,舒意浓迄今也只试过一回盆浴,日常皆是睡前简单擦洗便罢。
她师从小姑姑以来,每日晨练,风雨无阻,仅月例的头两天歇息,十几年下来已成习惯,纵使在阙府洗沐不如山上随心,也不碍少城主练剑。
阙夫人听说城中有名擅于沐发的妇人,在豪门之间极为抢手,透过关系试了一回,十分满意,特意约在上巳节的大清早,便在少主练完剑之后,安排妇人为舒意浓沐发。
名唤李月华的女子从后门被引进阙府,来到少城主院里。
坐在紫檀太师椅上、以白巾拭汗的女郎,娇俏的脸蛋儿红扑扑的,还鞘之剑兀自搁在手边几顶,瞥了李月华一眼,眼底的诧色乍现倏隐,似笑非笑,只盯着她却没说话。
领李月华前来的侍婢名叫燕犀,乃阙夫人王氏的心腹之一,人如其名,虽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手却十分了得,惟稍嫌寡言了些,不如派到舒意浓院里的另一名更年长的婢子皓雪趣致,王氏拈量着少主年轻好动,老成木讷的燕犀显非首选,才派了皓雪去侍奉少城主。
不料舒意浓偶然间发现燕犀精擅拳脚,颇有气力,要求让少女陪伴自己练剑,一连几天下来,精明的皓雪窥破少主心意,悄悄与燕犀换了班,仅在传膳时出现,仍是笑语袭人,宛若春风。
李月华不是头一回来阙府,皓雪按她前度为王氏沐发时的要求,在对厢内布置了斜躺的直背交椅、木桶、几案等,也唤燕犀去帮忙。
舒意浓以眼神示意她自便,直至少女跨出高槛,掩上镂花门扇,身影消失在转角之后,才斜眼睨着“李月华”道:“敢到这儿来,莫非是真不怕死么,白如霜?”
女郎嫣然一笑,明明身姿未动,却仿佛从那敛眸垂首、守分自持的合宜举止中破壳而出,柔软齐整的深褐浏海内,蓦地点亮两只烁亮的眸子,抿嘴道:“为见少城主一面,哪怕刀山火海,奴奴也得走一趟不是?”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死海血骷髅座下、假七玄盟中冒称“玉面蟏祖”的娇小少妇白如霜。
舒意浓并不惧怕她。
事实上,在为血使大人收编以前,白如霜被关押于玄圃山的黑牢中长达数月,是舒意浓以一具无名女尸顶替她,这位“恶蛟”沙阎的前压寨夫人才有再世为人的机会。
她见过白如霜最悲惨、最无助的一面,少妇在她眼里始终是囚牢里的罪人,无法比这个更多了。
舒意浓惧怕的,是在背后操弄着她的那只手——回过神时,女郎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握住几上的剑柄,而自进门以来始终好整以暇的少妇,巴掌大小的俏丽脸蛋儿上终于露出一丝惧色。
原来她还是怕死的。舒意浓心想。
能驱使白如霜冒着身份被揭、受尽苦刑拷掠而死的奇险,不惜深入敌后,来与自己接触的,也只有心珠发作时,那受尽折磨求死不得的恐怖历程了。
只要亲眼看过一次,就很难再生出反抗血使大人的念头。
舒意浓深深了解这种恐惧,迄今她仍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已摆脱,对白如霜生出一丝同病相怜之感,剑柄离手,白如霜才明显松了口气。
皓雪燕犀恰于此时回转,伺候少主擦拭香汗淋漓的头颈,换过里外衣裳,簇拥着女郎越过小院,移步对面厢房。
“李月华”的沐发技术甚至毋须贵妇们更衣,盛装打扮也无妨,只要舒舒服服躺上交椅,拆发、沐洗、搓干,抹油、梳裹全由女郎一手包办,她那棉絮般轻软丝滑的小手按摩起头皮来,简直能让人美得飞天。
豪商林罗山的爱妾一试成主顾,口碑迅速在城内的上流圈子里传将开来,不倚靠关系,等闲还约不上。
钟阜名楼“翠光涵”的饮宴之后,阙入松亟欲打进林罗山身边的小圈子,赖以牵制须于鹤,但一来时日紧迫,若唐突出手,反而不美;再者林罗山这人看似滑稽随兴,没什么架子,拿捏人际关系可说是油得一塌糊涂,滑不溜手,也不易找到突破口。
王氏费尽心机,假布置上巳节为名,在连城兴布庄与林大爷的爱妾“偶遇”,两人聊得甚是投机,小妾引为知己之余,好意向王氏推荐了这名新来的沐发圣手,王氏打蛇随棍上,装出无比心动的模样,央求她代为牵线。
须知受人点滴未必上心,但施恩的一方肯定不会忘记;有了这个由头,王氏想撇开她都不易,何愁钓不到林大爷?
果然今儿一早,林罗山便派人捎信来,邀请阙入松往新置办的园林宅邸吃开门宴。
按说他与阙二爷并无这等临时相邀的交情,此举约莫是有些无礼的,碰软钉子也是理所当然。
林大爷既敢开口,就有不被拒绝的把握,显是从小妾处听到沐发一事,算准阙夫人欠的人情,二爷不能置之不理,这才出手。
就连忒小的情面都要立时讨回,无赊无欠,难怪他号禺林氏家财万贯,富得流油。
舒意浓仰躺在直背交椅上,星眸半闭,白如霜戴上一双薄薄的手套,轻手轻脚拆了少城主的髻子,掬温水顺发淋下,令发尾于下方水盆中充分浸湿,再将花香胰皂搓出白花沫子来,细心地抹于发上,玉笋尖儿似的纤细十指按摩头皮,舒意浓忍不住发出呻吟,舒服得微微昂起颈颔。
白如霜瞥她一眼,忽觉脸酣耳热,忍不住想像起她在床笫间该会有怎样动人的风情,腿心里居然隐有些羞人的温腻。
她对女子毫无兴趣,不如说连男女交欢其实都不甚热衷,属于可有可无的那一派。
烟视媚行于白如霜,和武功差不了多少,都是保护自己免于更大伤害的原始工具,练武和挨肏尽管都是苦差,但无不如有。
这是她头一回,对同为女儿身的对象产生情欲方面的想像,只能说近距离看,舒意浓无论美貌、肤质皆过于惊人,“妾颜”的威力绝非浪得虚名,连女人都难以抗拒。
少城主找了个由头支开两名婢子——包括那根基明显不俗的寡言少女。眼见四下无人,白如霜把握机会,手中动作未停,压低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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