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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城主,你知我是不能欺骗血使大人的罢?血使大人若然问起,我将不得不告诉她:舒意浓早有贰心,她还想寻出无际血涯的所在,必是打着‘先下手为强’的主意。此前没说,是因为你毕竟曾救过我,我不想你同那些叛徒一样,落得可怕的下场……起码别在我的眼前发生。”
舒意浓猜想少妇并非没有动摇。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被血骷髅操控的心惊胆战,不可能不想摆脱;之所以不抱希望,盖因绝望是唯一不会麻痹的痛苦,无论遭逢多少次,永远都能比上一回更伤更残,超乎想像。
她重新躺回交椅上,颔颈微仰,星眸半闭,双手交叠于腹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白如霜的诧异不过一瞬而已,继续不轻不重地为她按摩头皮,捋下大把白花泡沫,直到女郎鼻腔中哼出舒服已极的气音。
“……所以,你不回去是不是比较好?”
舒意浓的声音里带着笑,嘴角扬起姣美的微弧。
若有人引路,天霄城的兵力优势在渔阳极可能是无敌的,毕竟没有心珠牵制,光凭无际血涯的那帮鬼面武士,无论质量皆非天霄城的对手。
血骷髅对于拿捏这位少城主的莫名自信,将成取死之道,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没有人能拒绝这种提议。
然而白如霜却波澜不兴,木然地动作着。
“我不知无际血涯在哪儿。”
少妇冷笑,很难分辨是嘲笑提议的舒意浓,抑或无能回应的自己。
“我是被蒙上眼睛,塞进麻布袋里出入那个地方的。血使大人怎会相信我这种人?你救过我,少城主,我始终牢记,但这事我帮不了你,你也不该胡思乱想,再起异心。这只会害了你。”
……………………
张灯结彩的阙府大厅里,阙夫人王氏端坐在主位之上,与左首的须于鹤闲话家常,侍婢们流水价地捧来各式茗茶果点,秾纤合度的俏丽身影如翻花蝴蝶,稍沾即走,动作俐落、训练有素,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右首坐着的是鸣珂帝里的家主莫宪卿,虽一身华服,也不见佝偻瑟缩,却有种难以形容的潦倒气质,明明五官端正,也算相貌堂堂,略微下垂的眉相却予人满满的愁苦之感,似有三分隐忍、三分寥落,余下的除了意兴阑珊,别无其他,属于几句客套完后、便只能尴尬对望的那种类型。
难怪王氏老抓着须于鹤说话,撇下门第更高的帝里之主,此非刻意冷落,实在是不知如何奉陪。
莫宪卿邻座的灰衣老者高瘦清臞,戴着略显夸张的乌纱高冠,五绺长须稀疏到难见斑剥,分不清有无灰白,仿佛探出岩隙的枯树气根,总之是满眼凋残。
身上的重领皂袍,眼见便有三层,虽说渔阳的三月与“热”沾不上边,但这身穿着也未免过于厚重。
精绣的袍子看得出质料甚好,但略嫌陈旧,蚕丝锦上已无甚光泽,或许就得穿得如此隆重,老者才不觉寒碜。
他单手握着个小巧的铁算盘,一端以绛红丝绦系于腰带上,细目半阖,似在养神,与应酬的场合格格不入,正是“烟山北望”烽烟楼之主顾非恩的外公,有“金算子”之称的寇慎微。
而与他素来不睦、此番却破天荒携手,决议加入反天霄城阵营的“浪人”宇文相日,不意外地坐于左侧次位,披风毡靴、左目覆眇,宁可与须于鹤并肩比邻,也要同死对头寇慎微隔空对峙,谁都用不着坐在谁的下首,没的矮了一头。
至于右侧末座,则是一名女扮男装的贵公子,面貌姣好,腰细如柳,打进大厅以来,除冲王氏拱手回礼外,连家门都是由须于鹤代为传报,不发一语,自然是落鹜庄的那位“玄先生”。
五人王氏均是初见,连聊得十分热络的须于鹤,此前也没打过照面,谈不上交情。
须于鹤看准她山下牧民出身,无甚见识,满拟几句话兜得妇人家晕头转向,让她请出舒意浓来,众人厘清几处疑问便走。
至于是自行离去或挟人同往,但看己方怎么舒服怎么来,倒也毋须急在前头挑明。
哪知王氏毫不惊慌,落落大方到了令人心凉的地步,安排众人落座,唤人奉上茶点。
须于鹤以为顶多是几色果子、一盅茗茶之类,没想到婢子们三人一组,捧果盒的、端漱口茶的、递香汤布巾的……每道茶点都是这般轮递,一道接一道,杯盏食器等不落于几案,人如流水的自贵客身前来、由椅后去,莲步轻盈若翩舞,络绎不绝,仿佛无休无止。
王氏与他寒暄之余,还能分神为众宾客解释点心的特色、如何品尝等,明明是她以一对五,须于鹤方却有应接不暇之感。
不擅应付这种场面的莫宪卿,往往三两道里吃下肚的也就一口,更多的是拿起来又放回去,微微举手示意已足;寇慎微更是从头到尾都闭目假寐,索性来个相应不理,也不管会不会失礼闹笑话。
宇文相日似对婢女更感兴趣,笑得不怀好意。
只有那女扮男装的“玄先生”每道都细细品尝,绝不放过,莫说她无意掩饰女儿身,哪怕易了个几可乱真的男子妆容,这般嗜甜也是要漏馅的。
忽听“呀”的一声惊呼,匡啷一响,器皿落地,却是宇文相日去搂一名小婢的腰,意图非礼。
这位北地浪人身长九尺,生得十分魁伟,膀阔腰圆,肌肉贲起,坐着的高度与奉上茶点的小婢差不多,本拟猿臂一伸,定是手到擒来。
谁知惊呼方落,一抹破空嗡响飞入厅堂,急旋之势十分强劲,宇文相日急向后仰,“哗啦!”掀翻身下的太师椅,那物事瞄准的却不是他,飕飕飕地缠上小婢的纤腰;余势未停,将人扯出丈余外,王氏起身飞至,堪堪接住婢子。
须于鹤正欲开口,小婢腰畔却“匡!”迸开一团粉雾,顿时浓香扑面,呛人欲窒。
须长老急急摒息,奈何已吃几口,噎得连话都说不出,仿佛被喂了整罐极纯的天麻粉,口咽中糊满黏液,简直要命。
“这……咳咳……是什么……??……毒!何人……呕呕……宵小!咳咳……”
对面的莫宪卿抢先离座,退至墙边,举起锦绸大袖遮住口鼻。
虽说以他一派宗主的身份,跑得忒快颇失体面,椅未动而人已穿出的身法却不容小觑,出乎意料地身手高明。
唯二端坐不动的,只有寇慎微和玄先生而已。寇慎微随手将飘至身前的粉雾挥开,玄先生端茶就口好整以暇,显已看穿了不是毒烟。
小婢腰上所缠,是系着两只乌漆圆罐的一条彩绶,绶带两端在小巧的漆罐上编出繁复精致的花样,一看便知是女子所用,罐中不是水粉便是香膏,只是被当作飞砣抛掷,绝非兵器。
厅门外立着两名婢子,一沉着一错愕,年长的好不容易回神,正欲提裙跨进高槛,拾捡被夹手夺过、旋甩掷出的香粉罐,冷不防被身畔的少女扯到背后。
始终不发一语的少女抢入大厅,恰恰迎着挥开粉雾的昂藏巨汉,两只小手撮拳交错,啪啪啪的贴肉密响不绝于耳,挟着劲风呼啸,身量差距近半人高的两方展开鏖斗!
有着如戟硬鬃和古铜色肌肤的宇文相日若是雄狮,少女便是灵活的雪貂,往往浪人甫一出手,便挨上她从相异方位袭至的三拳两脚,连格挡都不及,攻击无不中的,纯是挨揍。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少女的拳打脚踢难伤粗犷汉子,宇文相日并非毫无招架之力,而是巧妙护住要害,甚至倚之为陷阱,诱使少女贪功冒进。
只是少女不骄不躁,视若无睹,耐心地寻隙破关;弹子般飞快的拳腿与其说攻击,更像是掩护和试探,两边竟都是经验老到的猎人,但看谁先按捺不住,轻进中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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