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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墙夹层增塞着苦艾与雄黄,却依然盖不住陈年的腐肉气息。虱虫冻毙在墙根,朔风从狭小的窗口涌进,呜呜似夜哭。
抱着炭盆的小太监也打了个寒颤,饶是炭盆也没法使他安心,一抬眼,却瞧身前的蓝溪公公仿若未觉,自如地穿行其间。
牢门被“哗啦啦”打开,蓝溪走近,瞧见张枫躺在牢室破席中,天下军马大将军的腰牌早被剥去,双颊微凹。他翘起一只脚,另一只则老老实实地搭在席面,踝上扣着的链锁上刻着刑部的印。
庭无谋臣,旁无侍者。听见声响,张枫慢慢撑起身子,“你来
了。”
蓝溪没有开口,只是微微侧身,她身后的小太监立刻上前将炭盆搁在张枫身边,躬身退了下去。
“哦,还想着我。”张枫黢黑的手抚住盆沿,感受着久违的暖意渗入骨髓。
“今日冬至。”蓝溪跪坐在他对面,将一直拢在裘衣里的食盒提出来,摆出来放至他手边,道:“饺子。”
张枫没动,只问:“武卫营呢?”
“邓将军败了。”蓝溪垂眸盯着食盒,说:“陛下要我将他带给你。”
语罢,便有人双手奉上木匣,伏跪在地将它推至张枫膝边。
寒风一点点吹起来,张枫侧眸看着那木匣。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日光从窗缝斜斜朝进,亮了张枫膝前的石地,细小的尘灰浮在其中,他只觉得这日光和刀光一样刺眼。
蓝溪瞧见张枫慢慢抚上那木匣,出声道:“大将军见了怕是没胃口,还是先用饺子为好。”
张枫充耳不闻,木匣掀开,他看见从前志得意满的眼睛如今已成了两颗灰冷。
“大将军,我一直想问,”蓝溪抬眼,“您镇守南沙多年,击退南夷,就要功高盖主,分明赢下了每一场仗,却仍旧得不到好结果,为何还要……”
张枫没有抬眼,就在蓝溪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忽地开口,“你是想问你父亲的事。”
蓝溪一怔,点了点头。
“实话说,我不知晓。”张枫唇角动了动,“我打的每一场仗都为张家铺下了荣华富贵,而在即将走到断头台的那一步时……”他忽地笑出来,“我带兵把那把刀折断了。”
“您……”
“我知道外头人是怎么称呼张家的,”张枫说:“劫天子贼嘛。”
蓝溪默然,没有说话。
“李意骏让你把邓琛的头颅带给我看,他觉得杀了我就完事大吉了?”张枫撇着嘴笑,“亏我教了他这么久,蠢货……我劫着他,至少还认他这个李氏江山,但外头那人呢?哈哈……她姓叶!将朝廷的镇南军改成南府军,划到自己手底下啦!他以为送武卫营去南沙,谁胜谁败与他而言都是好结果?错啦!大错特错!我与他才是一家人!那叶氏杀进来,第一个就要他的脑袋!”
他摇着头,好像看见从前的自己跟在明昭帝身后,像是一道影子。西南的风沙大,张枫忘不掉自己在沙场一刀刀,一步步的将张氏拼出名头。
“所谓当权,不过是人心向背,他想看武卫营与叶氏两败俱伤,但实则是用武卫营喂饱了叶氏兵马!今日后,世人如何看我阆京,又会如何看她叶帘堂!”张枫骂道:“朝廷式微,她叶帘堂反而成了那个战而不败的奇主!蠢货!愚不可及!”
天子暗弱,党争不断,这次南下李意骏根本没做好准备。他先是借张枫之手启用了武卫营,却只是将他们丢去了南沙城外摆姿态,以此来告诉天下,叶帘堂还是个反贼。
可是之后呢,李意骏没想过。
“他把战争当儿戏,阆京兵败是必然。”张枫缓和下情绪,摇了摇头,推开食盒,只问:“有酒吗?”
蓝溪回首去看蒋再杞。
“……有。”蒋再杞侧眸对着狱卒道:“去拿。”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今日蓝溪来,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永淳帝容不下他了,饶是一直与张氏不对付的蒋再杞,这时也觉心中漫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黄酒被端来,张枫拿过一整坛,慢慢拆解着其上的灰布。
蓝溪看向狱卒摆在她二人面前的酒碗,问:“大将军不与我分么?”
“梧桐已老,冬日至。”张枫抱着酒坛,说:“这酒,我只想自己喝。”
“何必。”蓝溪轻叹一声,“当年将军若是肯分了这杯酒,如今或许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要来分您的命。”
“这世间不过你杀他,他杀我。今时我输,只是时机不对,这没什么。”张枫笑着,仰头灌酒。
蓝溪握紧了手掌,只抬眼看他。
“……他们要分我的酒,”张枫一口气将一坛饮尽,哈哈笑着。坛中酒倏然飞出,这浑浊的酒液被日光抻成一把昏黄的龙雀刀。张枫醉意醺然,向后仰天倒去,扬声道:“好啊,拿去!”
鲜血迸溅,洒进了蓝溪手边的酒碗。
困境新血覆旧血,新城补旧城。……
蓝溪前往北衙诏狱时,李意骏正坐在金銮殿与众位实干派的朝臣议事。
“什么?边军南下了?”周言皱眉转头,目光转向“冯督察此行从北边过来,可有听得此事?”
冯桐喆是咸元年间的探花郎,他生得面目端正,从前被赐婚于清河长公主,最后因着长公主惨烈的收场而不了了之,如今三十有四,无妻无子,张氏入主皇城后便只在阆京作了个手拿三城各地青官考评的督查使。
闻言,冯桐喆赶忙将杯中热茶饮尽了,起身道:“臣一路行来,确实未曾听到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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