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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不知为何,越往山上走,程荀心中那一分愁绪越浓。
不知是因为路被修缮过,还是程荀长大了,她突然觉得,从前这条漫长得好似没有尽头、想起来就害怕的山路,此时竟算不得什么了。
借着月光,她张望着四周。
还是那片繁茂的乔木林,还是那池平静的荷花塘,就连白茫茫的芦花荡中,都还能隐隐看见从前他们撑过的竹篙。
一切好像都定格在了那一年。
可仔细一看,那荷塘早已不是记忆中宽阔得有如江河的大小,乔木也不再是仰起头都看不到树尖的高耸。
视线中的一切仿佛都变得微缩,而她好似一个格格不入的巨人,一脚踩进了童年的记忆里。
她明白,并非是四台山变了。
只是她长大了。
这份淡淡的愁绪,在她看见那片竹林时,突然消弭了。
月儿高悬天上,霜寒的夜里,竹海之上飘散着淡淡雾气。而那轻烟薄雾之间,有白鹭疏忽飞起,又翩然落下、独立梢头。
可这一切,在那竹林之后影影绰绰的屋舍与灯火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即甩下晏决明,大步冲进竹林中。
她步子飞快,发丝扬起,与竹风里飘飞的枯叶交缠。穿过狭窄的竹道,终于豁然开朗。
她猛地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那原本被火海吞噬的破庙,如今就安然站在她面前,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那开裂的灰墙、瓦缝间长了杂草的屋顶、有些老旧的房梁,与从前分毫不差。
屋檐下,透出暖融融火光的灯笼高高悬挂着,其下挂着一串竹片编成的风铃,晚风吹过,竹片相互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而院中那本该荒废的菜畦里,还长着时令的豆角,甚至连那竹篾编成的篱笆,也一如从前。
她情不自禁地走上前,轻轻推开了那道老旧的门。
一进屋,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一分为三的布置。正中的堂屋放着竹桌、竹凳,墙角堆着数不清的竹篓、笠帽。
只抽了一半竹篾的竹片摆在地上,仿佛只是有人暂时丢下了手里的活计,出门去了。
她颤抖着手推开两边里间,里面床榻软垫俱全,就连程荀曾经的放在窗前的小镜子都好生摆在原地。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这些年的离别和空缺,仿若真的只是一场漫长的噩梦。
从梦中醒来,她还在四台山,还在这个她和程六出一手搭起的破庙之中。
脑袋里一片空白,她神思恍惚地走出里间。
面前被擦得锃光瓦亮的石砖上,隐隐透出了些金光。程荀下意识抬头,却见堂屋的高台上,站着一尊菩萨像。
菩萨手持宝瓶,眉间一点红痣,慈悲怜悯,宝相庄严。她低垂着眉眼,仿佛望着其下芸芸众生。
程荀忘不了,在那夜的火海里,是她亲眼看着那尊泥像在她面前被烧得龟裂,最后被房梁砸倒在地,只留了一地碎片。
她望着如今面前这座金光熠熠、无比尊贵的菩萨金身,那年火海中的痛与恨好像又化身烈焰火舌,卷住她的身体。
她突然清醒过来。
原来从未有什么神迹,这一切,都是晏决明的人为人力。
他在这片废墟上,一点一点重新拼凑起他们的家、他们的回忆。
这小小一间破庙、短短六年的回忆,困住她,也困住了晏决明。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屋子。
风叶鸣廊,竹片风铃在头顶发出脆响,风中传来沙沙的枝叶摇曳声。
她抬眼望去,却见院子正中央,那棵从前只有碗口粗的梨树,如今已亭亭如盖。
而那棵婆娑的梨树下,站着苍松瘦竹、清风明月般的晏决明。
刹那间,眼泪决堤。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人一步步向她走来。
朦胧的泪眼中,她听见他也有几分哽咽的声音。
“阿荀,欢迎回家。”
她双手捂住泪眼,用力地点头。
下一秒,她被拥入一个清苦气息的怀抱中。她将脸伏在他胸前,眼泪无声落下。
月上中天,流云被风吹散,光透过缥缈的碎云,露出斑斓的月华。
许久后,程荀终于停下了哭泣。
她安静地趴在他怀中。或许是因为两颗心挨得太近,她突然觉得,她从未如此刻这般,明白他的心意。
他怀抱温热、臂膀有力,好似巨浪之中的避风港,只要躲进这里,她就再也不必经历外头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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