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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后,西北的夜格外长,一碗热汤下肚,有人吹起羊骨做的羌笛,有人唱着荒腔走板的调子,低声附和着。
月冻冰河,程荀望着河水上的月影,久久不语。晏立勇走过来,递给她一串烤得焦黑的野兔腿。
嘴里滋味全无,程荀仿若不觉,只用力咀嚼吞咽。晏立勇斟酌字句,宽慰她:“雁过留痕,说不定明日就找到线索了。”
程荀却全无他料想的失望与沮丧。她艰难吞下干柴的肉,不以为意道:“我知道,勇叔,不必担心我。”
晏立勇未曾想她居然如此坦然,脸上流露出些许错愕。
悠长的笛声里,她紧了紧外袍,仰头望月,语气居然有些憧憬:“我今日,见到‘神迹’了。”
晏立勇反应了一瞬,才明白她口中的神迹。
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偶然目睹的日照金山,或许也算神迹吧。
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此刻,她好似才露出了几分与年龄相符的天真。他心下一松,久违地尝到了轻松愉快的滋味。
可下一瞬,程荀看向他,认真而执拗地说:“我既然能看到一次‘神迹’,那绝对能看到第二次。”
“我有预感,我离他越来越近了。”
她倔强地望着他,在那双澄澈清冽的眸子下,晏立勇竟然失语了。
自晏决明在扁都隘口遭伏,已过去了整整一个半月。纵是晏立勇不肯放弃,可连月的无功而返,他内心深处也逐渐浮现出些许无力。
而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又怎敢如此笃定?
令他没想到的是,过了两天,竟真出现了所谓“神迹”。
红水中游有一片延伸至东二十里的茂密山林。他们行至此处时,程荀灵机一动,派人进去查看。
半个时辰后,两个亲卫匆匆赶回,难掩激动地告诉她,那林中确有人活动后的痕迹,几处松土中,他们找到了未燃尽的血布。更重要的是,在林中几棵大树之上,他们寻到了“六”字的刻痕。
程荀精神一振,心脏剧烈跳动,头晕目眩地吩咐亲卫带路,亲自冲进了山林中。待一一查看后,程荀终于得以确认,晏决明确实来过此处,她对路线的猜想并没有错。
那瞬间,她几乎快要脱力地摔下马背。
第110章神山怒
林中的种种痕迹,像一口烧刀子,令低迷的气氛都振奋了几分。久违的好消息驱散了众人头顶的阴云,就连老成持重的晏立勇也难掩激动。
一片欢庆声中,程荀却迅速冷静下来,拿出舆图,细细思量。
他们如今在红水中游,红水下游直连昆仑一脉。昆仑山巍峨雄壮、积雪多年,是天然的屏障,瓦剌数万人马若要翻越昆仑山,千里奔袭大齐,无疑是异想天开。
阿拉塔唯一的选择,只能向东越过托来河,陈兵在平缓的高原之上,从昆仑山西北面绕行至大齐。
而今日寻到的踪迹,更让她确认,晏决明原本的计策便是带领神隐骑,从昆仑山西面一处狭窄的隘口,暗中绕行瓦剌大军之后,再与正面战场配合,围成一个瓮中捉鳖之势。
她有种贯彻始终的强烈预感,晏决明一定会带人去昆仑山。
早在出发之前,晏立勇就对她的猜想提出了异议。
“仅仅五十人,伤情不定、没有粮草,又没有正面大军的配合,不说自投罗网,或许根本就走不到昆仑山。”
程荀当时并未吭声。她何尝不知其中种种风险与艰难?可心底就是有个声音,掷地有声地告诉她:他一定会去的。
如今看来,他确实去了。
不待就地休整,众人卯足了劲儿,继续从红水南下赶路。程荀正要收起舆图,却在上头看见个熟悉的地名。
金佛寺堡。
她蓦然想起离开那天王伯元送来的信,眉心微蹙。舆图上,金佛寺堡就在红水东侧不过百里,若是此时去……
思忖片刻,她还是打消了念头。
如今局势不明,王伯元的消息既无来历、又一知半解,还是稳妥为上。
刚收好舆图,晏立勇调转马头向她走来。
“主子。”他微微垂首,的姿态较之从前更恭顺了几分,“可要属下派人,先一步上前寻一寻冯平等人?”
她想了想,道:“也好,你去安排吧。”
说完,见他脸上稍露踯躅,程荀疑惑问道:“还有事吗?”
寒风吹过稀疏枯败的山林,连月的奔波将她的面容吹得有些皲裂,苍白的两颊上却透着些病态的红。
晏立勇将这一切一一看在眼中,说不清心底究竟是钦佩还是敬服,他低声道:“之前……是属下托大了。若不是主子,恐怕今日也寻不到将军踪迹。”
程荀微怔,摇摇头,让他别在意。
“难关还在后头,别掉以轻心。”她望着前路,系好脖颈处的狐裘,语气喃喃,好似在说给自己听。
双腿轻夹马肚,她握紧缰绳绝尘而去。
那日过后,一行人自红水顺流而下。有了前头的发现,他们更不敢掉以轻心,一路上但凡路遇废弃的民居、稍茂密些的山林,都要耐下性子仔细搜寻。
许是上天护佑,竟真让他们寻到了些许痕迹。燃尽的火堆、干涸染血的布衣、折断的枪头,还有每走过一处,就留下的“六”字标记……每一个迹象,都在竭力表明,晏决明曾到过此处。
形势看似见好,可走出红水流域后,崎岖的山林与低洼的河谷接连消失,展露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望无尽的苍茫雪原。
昆仑一脉地势陡峭,崇山峻岭遥遥伫立着,看似触手可及,可中间相隔的,却是辽远广阔的原野。原野之上,是漫漫无边的千里冻土。
他们穿过河谷,终于得见那传说中的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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